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第一章 天脉血石 这个十一月的京师傍晚,特别宁静,才至戌时,街上便少了许多游人。夜空无云,皎洁的明月悬于中天,在清冷月光的逼视下,那些罩在屋顶上的白霜与挂在屋檐下的冰棱映着霓虹般的幻彩,仿佛依然延续着白日间的热闹繁华。 然后,那一层玉屑似的雪末寂然无声地慢慢飘落而来,就像是在提醒着人们,隆冬已至。 轻柔的夜风越刮越慢,终于停息下来,雪粉窸窸窣窣地垂飘而下。气息清新,大地宁谧而静默,没有咆哮般的呼啸声,没有撕扯一切的破坏力,如同天上诸神为人间撒下了无数白色的花瓣。 今年冬天京师的第一场雪,就这般悠然沉稳而不易察觉地来了,尤其是在如此晴朗的夜空中,更让人产生一种梦幻般的不真实感。 这样的夜晚是最适合感怀往事的。 比如将军府中那个权高位重、在江湖上被视为不败神话的明将军,此刻忽就抛下正与之商谈要事的将军府大总管水知寒,端起半杯热茶迈步到窗前,怔怔望着窗外悠然飘下的雪花,想到了三年前的某个冬日。 记得那一刻也正逢上当年京师的第一场雪。阴差阳错之下,明将军与自己的平生劲敌在京城的大街小巷“玩”起了一场捉迷藏的游戏。也就是在那一天,他不但在心中定下了彻底击败政敌泰亲王的计策,也终于正式约战了那时他心目中唯一的对手——暗器王林青。 如今三年过去了,泰亲王众叛亲离,远遁南疆,纵负隅顽抗,亦难成气候;而与暗器王林青的一战,虽然明将军自谓武功不敌,但林青力战而亡,葬身于绝顶深渊,确是不争的事实。对于只看重结果的江湖人来说,明将军的不败神话依旧。 也可以说,正是三年前的一切奠定了明将军至尊无上的地位,从此之后,无论是在仕途还是武道,他都没有了任何对手。 然而,没有了对手是否也就意味着没有了追求? 明将军怀想良久,轻轻地叹了口气,丝毫不介意水知寒会将自己的一举一动皆看在眼里,举杯对空朗声长叹:“林兄,我敬你一杯!”然后昂头一饮而尽。 水知寒的眉头微微一皱,随即垂目敛声,对明将军的神情态度视若不见,只是轻抚了一下自己尚未伤愈的右肩,似乎仅仅是因为这一场寒雪触发了他的伤口。 ——那是两个月前在苏州穹隆山忘心峰顶所受海南落花宫高手龙腾空的濒死一掌,亦是一直隐忍于明将军锋芒之下的水知寒纯以武功威慑江湖的首战。 水知寒低声道:“知寒旧伤复发,暂请退下敷药。” 不等明将军回答,他已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事实上,肩上的伤势已近痊愈,只不过他心下明白:尽管是处身于这样一个温柔的、甚至会让人觉得温暖的雪夜,有些人却依旧会觉得很寂寞,不用人陪伴的寂寞。 而在京师南郊白露院的无想小筑中,那个倦靠在闺房窗边凝望着雪花、风华绝代的女子同样想到了那一天、那个人,也同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终于,骆清幽轻轻站起身来,从墙上摘下那把断了弦的偷天弓抱在怀里。她握着弓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想在弓柄上刻下自己深深怀念的那个名字。但一刻之后,却有一丝恬静的笑容荡漾在她美丽的唇角:就算天人永隔,但谁也管不住她那颗始终游逸在他身边的心。 斯人已逝,她却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他,甚至比从前想念得更加心安理得。因为没有人可以再笑话她,没有人可以用暧昧的态度传播着流言蜚语,她也不用再担心他的安全与健康,还可以随时光明正大地因着某件事、某个情景、某个片段追忆起与他的往事…… 只是,再也没有人会用一柄小木锤给她敲核桃;再没有人能陪她像孩子似的打雪仗;再没有人可以让她一面唇枪舌剑地斗嘴,一面在心里觉得甜蜜;再没有人能够让她理所当然、衣不解带地照顾,直至嘴角生出水疱;再没有人有能力让她忘了自己身为蒹葭门主的责任…… 有人敲敲房门,骆清幽方才从一刹那的恍惚中恢复过来:“小何,稍等一下。”她一面轻拭不觉中湿润的眼眶,一面匆匆对镜而照,确定自己脸上没留下任何失态的痕迹。 屋外人一呆:“奇怪,我特别没让人通报,你又怎么知道是我?” 骆清幽淡然道:“除了你,还有谁会如此既含蓄又没礼貌?” ------------ 第二章 赌命玉髓 任天行上前两步,略一拱手,沉声道:“这位大师想必是在此悟禅,我等凡夫俗子还是不打扰大师清修为妙。” 话虽如此,他却并不退后,炯炯有神的目光反而锁定对方。他的武功精深,早看出白衣人虽然口鼻呼吸皆无,但胸腑间内息流畅,循环相生,分明是正在修习一种与中原路数截然不同的武功。 任天行身旁的顾思空身体凝立不动,呼吸却骤然长短无序起来,似乎正在运用某种神秘的功法调息。白衣人敌友难辨,顾思空江湖经验丰富,先放下与任天行的嫌隙并肩对敌。 金晋龙则是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声。这一路平安行来,总让他有风雨欲来的危机感,此时白衣人乍然现身,反倒令他感到如释重负。 顾、任、金三人各自暗运神功戒备,但那白衣人宛若枯树老根,动也不动一下,不知是无意相抗,或是根本不知。 众镖师虽不知任天行与顾思空的本领究竟如何,但从平日行事亦可瞧出两人的高手风范。此刻几人尽管无法判断白衣人的底细,但仅看任天行与顾思空如临大敌的模样,傻子也能猜到对方决不会是个死人。 忽又见那白衣人的身子几无察觉地微微一动,一位镖师忍不住高叫道:“管他是人是鬼,大家并肩子上啊……” 这些镖师虽然武功不高,却都不乏江湖经验,原不会如此大失方寸。但这白衣人的出现实在太过诡异,一句话顿时引发了蔓延到每个人身上的紧张,大伙儿齐声呼喝,看来只等有人一声令下,便会一拥而上将那白衣人斩为肉泥。 金千杨此刻方才摇摇晃晃地挤上前来,见到房中情形,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与此同时,那原本如若僵尸的白衣人蓦然抬起头来。 刹那间,场中的每个人心中都突然生出一些难以对外人道的荒谬念头。“铿铿”几声,几名镖师已然拔出刀来。但与刀光同时亮起、甚至比刀光更亮、比雪光更寒的,是白衣人的两道目光! 这两道毫无预兆猛然绽放的目光是如此冷凛、如此突兀,除了任天行与顾思空能够保持在原地巍然不动,包括金晋龙在内的其余人都不由退了半步。 但奇怪的是,那两道目光在刹那后又变得无限温暖起来,每个人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白衣人并无任何挑衅的意思,而只是在用一种充满着研究意味的目光扫向自己。 忽然,房内传来白衣人一声古怪的叹息,听在每个人的耳里,轻若飞絮落地,却又重如巨锤击胸。接着,从白衣人喉中又发出类似呻吟的怪异声音,无数似诗非诗、似偈非偈的话语由他口中倾泻而出:“结愿蜉生。逆心往归。魔障划念。焚敛华梦……” 起初,他的一字一句都像是需要拼尽全力,生怕别人听不明白,又似是说不清楚汉语。渐渐地,他越说声音越大,越说语速越急,似诵经,似梦呓,一口气不停歇地说下去,也不知要说到何时。 众人相顾茫然。看着那白衣人浑如入魔的样子,金千杨忍不住道:“这人莫非是个疯子,大家根本没必要这么紧张呀?” 听了这话,除了任天行、顾思空、金晋龙与罗一民之外,其余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或许对他们来说,故作轻松的嘲讽蔑视才是化解莫名惊惧的最好方式。此时此刻,也只有故意的放声大笑才能让他们紧若绷弦的心情平复下来。 这时,白衣人忽抬头道:“在下偶发奇梦,倒令大家见笑了。”在他杂乱的话语中突然夹上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反而惹得众镖师的笑声更加大了。 ——这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平凡的脸孔中透出一份邻家大叔般令人亲近的气质,让人不知不觉之间,便消除了紧张和隔阂。 任天行没有笑,他望向白衣人的目光反而更显凝重。他江湖经验丰富,眼力高明,虽然瞧不出白衣人是否怀有绝世武功,但从他腕踝处大异常人的脉络筋骨已瞧出此人必然身具奇术,当是平生劲敌。与之放对,纵然他对自己的武功有着绝对的信心,也不敢放言能够稳胜。 顾思空的武功修为都略略不及任天行,但亦已瞧出白衣人绝非易与之辈,当下沉声问道:“请教大师,有何奇梦?” “我在梦中经历了三生三世的修行,终于得到上苍垂顾……” “不过黄粱一梦,何来垂顾之说?” “你有所不知。正是因为冥冥中上苍是怜悯我、关爱我的,所以他才赐予我在世间修行的能力。在漫长的修行过程中,我体会到的是生命的萌发与灵魂的喜悦。就算无食果腹,无衣遮体,我也能始终保持着愉悦,并不觉得那是人世间的磨难。因此,修行的道路虽然漫长无边,我却不觉其苦。” ------------ 第三章 峡谷试剑 与此同时,在峡谷左边的山崖顶端,却有两人并肩而立,正由高处俯视着峡谷中的激斗。 左首白衣人年纪二十一二,身材修长,凤目淡眉,鼻峰挺直,面容纤细白皙,头戴束发金冠。乍眼望去给人印象深刻的,并非是他那清秀俊雅、英气毕露的外貌,而是其全身不沾一尘的飘逸与沉静如山的持重。 站在右首的是一位十七八岁的蓝衣少年,剑眉虎目,齿白唇红,身材高大挺拔,虽是一动不动,却似有飞扬的青春活力欲要破体而出。他腰间配着一柄长剑,剑长五尺,剑鞘吞金镶玉,十分华贵。如果说白衣人给人的感觉是一位身份高贵的翩翩公子,蓝衣少年看起来则分外洒脱且略带玩世不恭,带着一种生于浊世却孑然独立的骄傲。 峡谷内正激斗不止,崖顶上的二人从容旁观,虽然均为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一般的相貌俊秀,身材匀称,可谓一时瑜亮。但白衣人沉静如山,隐含一种不合年纪的老成与威严;而蓝衣少年则微垂着头,似乎在白衣人的强势里有意表现出一种抑压骄傲天性的谦恭态度。 两人目视峡谷内的战局,只见童颜并不拔剑,仅凭灵动的身法在四名黑衣人的剑阵中左冲右突,显已稳占上风,蓝衣人不由微皱了皱眉头。 白衣人忽道:“瞻宇,你可注意到他们的足印?” 那蓝衣少年名叫桑瞻宇,他凝功运目望向雪地上清晰的足印,隐有所悟:“堂主提醒得极是,虎组四人虽呈败象,但足印尚浅,说明仍然留有实力。毕竟此次并非生死之战,而本堂武功最大的窍要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若是放手一搏,对方未必能够如此轻松。” 被称为堂主的白衣人正是吐蕃国师蒙泊的大弟子宫涤尘,他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就是江湖上极为隐秘的御泠堂堂主。他听了桑瞻宇的解释,忽而嗫唇发出一长两短的啸声。 随着宫涤尘的啸声,峡谷中的战况突起变化,又有四名手执长刀的黑衣蒙面人现身,加入战团。而旁观战局的鹤发则不时发出几句点评,而且并不厚此薄彼,言语间反而更多是针对黑衣人的武功。 “狼组、虎组合击!”桑瞻宇不无担心地道,“那个名叫童颜的少年剑法卓绝,出手狠毒,几不虚发,只怕重压之下会全力以赴,我方不免有所损伤。” 宫涤尘却似胸有成竹:“童颜不出全力,我堂中弟子亦缺少实战的压力。何况若是鹤发不能管教好自己的徒弟,岂有资格在我堂立足?” 见桑瞻宇不语,宫涤尘笑道:“我知道你心中必在怀疑我为何不顾惜堂中子弟的性命。然而你可曾想过,我处心积虑逼迫鹤发童颜出手,到底是为什么?” 桑瞻宇正色道:“请堂主指教。” 宫涤尘忽转话题:“你可知两军交锋时,若是彼此的实力相差无几,决定胜负的最大关键是什么?” 桑瞻宇思索一下,犹豫着摇摇头。 宫涤尘淡淡道:“你不必摇头,我知你心中必有好几个答案,只是难以选择,唯恐答错。谨慎是你的优点,但在某些情况下亦是你致命的缺陷。” 桑瞻宇略微一怔,宫涤尘却没有逼他开口,自顾自道:“有道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当两军实力相当,士气与对敌经验便占据了主导地位。”他手指峡谷,侃侃而谈,“如果堂中子弟皆以为这是一场毫无危险的战斗,岂能达到练兵的目的?当真正的战斗来临时,他们又如何能激发出自身舍我其谁的勇气?我绝非不顾惜他们的安危,恰恰相反,今日流一滴血,甚至伤亡几名弟子,却能换回大多数人在日后战斗中的安全。所以此次表面上只是相试鹤发师徒,暗地里我却想要堂中弟子在面对真刀实枪之前先体会到生死攸关的紧张。” 桑瞻宇恍然大悟:“属下明白了,必会把堂主的良苦用心转达给诸位弟子。” 宫涤尘微笑摆手:“这倒不必了。身处高位,须得有统领全局的眼光,让手下捉摸不清并非坏事,重要的是灌输给他们必胜的信念。若有一日你处在我的位置,定要记住这一点。” 桑瞻宇原本听得连连点头,但宫涤尘的最后一句话却令他呆立半晌,不敢稍有异言。 宫涤尘冷然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岂会猜不到我刻意栽培你的目的,又何须故意表现出吃惊的样子?现在我要你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对堂主之位,你究竟是心怀期待还是自认无力承担?不必担心名份问题,你虽自幼父母双亡,但母亲本就是堂中的重要人物,就算并无南宫世家的血统,而你的名字是我父亲亲自所取,亦可算成他的义子。何况外姓加入本家族并非没有先例,前提条件第一是能力与才干,其次才是忠诚与武功。” ------------ 第四章 夜搏苍猊 多吉大奇,忍不住插嘴:“原来白玛有父亲?” “‘难道你以为她是从石头上蹦出来的?’达娃脸上的笑意一闪而逝:‘那时,我与堂使在山头上发现,山坳中有一群不明身份正在追杀一个怀抱孩子的青衣汉子,他就是白玛的父亲,而怀中的白玛不过三四岁,那群杀手的人数多达二十余人,白玛的父亲寡不敌众,只能借着密林的掩护左右闪躲,但不知为何,那群杀手虽然武功高明,大多却只能在密林外转圈,仿如迷路,有几人还拨斧砍树,似乎对那些树木极为忌惮,但杀手得人数太多,密林虽可阻一时,却无法久持,白玛的父亲且战且退,眼看不敌。’ 我见此情景自然不会袖手不管,便催着堂使下山救人。但堂使却道:‘我们身怀要务,无须多管闲事。’ 其实,堂中适逢变故,前任老堂主南宫睿言新亡,其子南宫逸痕接任堂主之位刚刚三年。堂使虽也不过二十二三,但武功高强,处事稳重,南宫少堂主有有意提拔他担任堂中要职,所以才派他出使塞外。在不明双方底细的情况下,堂使不愿多生事端或有其道理,可我素知他为人,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眼见不平之事怎会无动于衷? 我听他的语气颇为犹豫,恐怕其中还有一些我猜想不透的理由。可我觉得救人要紧,当下也不及多想,便道:‘既然如此,我独自去救人,若是堂主责怪,便由我一人承担。'说罢便朝山下奔去。 那时我还不到四十,尚存了些年轻人的血性,明知对方的实力强大,自己未必能敌,多半还会搭上一条性命,却也不管不顾了。 待我赶到山坳中时,白玛的父亲已被杀手团团围住,尽管仍在勉力支撑,但手中刀法散乱,堪堪将死于乱刃之下。那群杀手却也并不急于施出杀招,有人呼喝道:‘留下东西便饶你不死。’ 白玛的父亲狂笑道:‘你们杀我的妻子,我也不愿独活,那东西早就放在别处,你们这一辈子也找不到。’他趁对方分神之际,又伤了一名杀手。我藏在岩石后,正在考虑突袭救人,肩头一紧,却是被堂使给拉住了。 原来堂使口中虽硬,毕竟年轻气盛,又存侠义之心,已悄悄随我下山,也在我耳边轻声道:‘他们既然要逼问什么东西,一时不会痛下杀手,我们见机行事。’ 正当此刻,白玛却从父亲的怀中探出头来,往我们这几瞧了一眼。那是她虽不过是个童子,一双眼睛却清澈明亮,似能滴出水来。我瞧了心中莫名一动,正欲冲入战团,却觉堂使的身体微微一震,已经抢先现出身形,郎声大喝:‘住手!'想必他也感应到白玛那天真无邪的目光,再也按捺不住。 杀手们虽见来了帮手,但瞧堂使年轻,我又只是仆从装束,根本不把我们放在心上,并不停手,只分出四五人来应付我们。堂使冷笑一声:‘再不停手,有如此石!'他看似轻松地一剑挥出,却将一块大岩石齐齐劈成两半。 本堂的屈人剑法虽有不战屈人之意,讲究以巧制敌,但在堂使全力施展下,颇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杀手们被此神功所慑,顿时停下手来不敢轻举妄动。白玛的父亲却道:‘多谢这位小兄弟仗义出手。但我已心存死志,不劳解救。何况这群杀手来自东海非常道,小兄弟还是快走吧,免得搭上性命。' 没想到他这话反倒激起堂使的傲气,当下冷然道:‘非常道很了不起么,竟敢跑到无念宗的地盘撒野。'他这话一来是打击杀手们的气焰,二七来为了隐瞒身份让对方误以为他是无念宗的人。” 东海“非常道”、祈连山“无念宗”再加上南岳恒山的“静尘斋”、滇南大理的“媚云教”,合称天下僧道四派,行踪诡异,极少现身中原。其中非常道虽以道名相称,却只是一个杀手组织,索要的赏金极高,出手几不虚发。 达娃喘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听白玛的父亲如此说,急道:‘就算你打算拼命,总不能让孩子也一并遭殃。'白玛的父亲一叹不语。这时,杀手中一位看似领头的对堂使道:‘同为四派,无念宗与我非常道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小兄弟何必多管闲事?' 我只道堂使必会开口反驳,谁知他只是以剑抵地,画下一道长达三尺的长线,对那名领头杀手冷冷道:‘只要你们过了此线,我便出手。'也不知是受了对方言语的激越…还是另有用意。那名领头杀手哈哈大笑:‘便是如此,若是让他过了此线,非常道也不用混了。’言语间极为自负。他话音未落,白玛的父亲一扬手,竟将白玛朝我们掷来。杀手们措手不及之下竟未能阻拦,堂使已抬手接住白玛。 ------------ 第五章 成王败寇 童颜对鹤发的一席话似懂非懂,听到此言方才缓过神来,惊讶道:“师父为何不肯收他为徒?” “不是不肯,而是不能。”鹤发缓缓道,“欲为人师,便须知自己可以给对方带来什么样的指引。比如我第一眼见到你,除了你本身的武学天赋外,我更看到了你远超常人的冷静与克制,于是我清楚地知道经过训练可以把你培养成一个超级杀手;但对于许少侠,我却根本瞧不清楚他的前途,他身上有太多与众不同的天赋,反而让我不知道应该选择什么样的方向。我虽自命不凡,却也有自知之明,误人子弟之事绝不会做。” 鹤发的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余地。许惊弦默然不语,尽管稍有失落,但令他更为感激的,是鹤发谦然回绝的态度带给他的一份自信。 童颜犹不肯放弃:“若是师父不愿,天底下还有谁能做他的师父?” “为何一定要有师父呢?”鹤发信手遥指数十步外,“你们看到那棵大树了么?当你全无武功,用石子投向大树时,或许随便一击就中,靠的是直觉。但是如果你听了某人的指点,先练习眼力,又集气于臂,再注重脚步站位,腰腹发力,判断方向、力道、角度……或许你就再也掷不准了。即使投中,也错过了时机,更枉废了自身的天赋。庸师误人,便是如此。”他并没有直接说教,却从另一个角度传递了一种玄妙的信息,童颜与许惊弦皆隐有所悟,只是不知如何表达。 良久,许惊弦方才正色道:“虽然无缘拜先生为师,但只请先生能够在武学上指点一二,晚辈亦觉受益匪浅。” 鹤发望向许惊弦:“告诉我,你最擅长什么武功?” 许惊弦凝神细想,除去注重精神修炼的《天命宝典》之外,他从小跟随义父许漠洋学过北疆的啸天剑法,研究过兵甲传人杜四遗留的《铸兵神录》,还与林青相处了一年多。除了许多武学口诀,林青也只正式传过他一套江湖上最普通的罗汉十八手;而在鸣佩峰后山上,他与四大家族长老愚大师借棋理悟出弈天诀;汶河小城中,仵作黑二教给他阴阳推骨术;在京师白露院里,蒹葭掌门骆清幽教过他华音沓沓心法;来到吐蕃,蒙泊国师曾传他虚空大法;又在御泠堂中习得屈人剑法与帷幕刀网……算起来各式各样的武功着实学过不少,有些甚至是江湖上的不传之秘,但所学虽多,却杂而不精,譬如那虚空大法虽然威力无穷,但与他本性全然不合,连粗通皮毛都算不上…… 许惊弦细细想来,实是找不出自己最擅长的功夫,满脸迟疑,不知应该如何回答鹤发的提问。 鹤发摇头而笑:“等有一天你自己想通了这个问题,你就知道应该做什么样的努力,等待什么样的奇迹了!” 这一夜许惊弦思潮起伏,久久不能入睡,鹤发的话语始终萦绕在他的耳边。 在御泠堂三年来,他勤学苦练,武功进步神速,单论剑招与刀法,可算是堂中弟子中的佼佼者,只可惜没有相应的内力辅助,不能真正踏入一流高手的境界。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哪怕再苦练三十年也绝不可能在武功上胜过明将军,他无法在漫长等待中忍受报仇无望的煎熬,无奈之下这才离开御泠堂另寻他途,与其说这是对命运的抗争,不如说是在绝望中的最后挣扎。 但听了鹤发的一席话,令许惊弦眼前重现了一份光明,几乎已丧失殆尽的信心再度死灰复燃。正如鹤发所言:“一个人的成功并非来自对理想的完成,而是努力缩短与理想之间原本遥不可及的距离”。一如林青挑战明将军的本意只是为了武道上的追求,明将军不过是暗器王完成目标的过程中给自身设下的一道屏障。 或许许惊弦永远不可能战胜明将军,但是他可以战胜过去的自己,就算穷一生之力也无法攀至武道顶峰,但只要达到自己能力的极限,就足可告慰林青的在天英灵了。 许惊弦,有信心在充满变数的人生中追寻属于自己的奇迹! 第二日清晨,许惊弦早早起身,虽然他大半夜未眠,却觉得神清气爽,精神健旺,与往日阴郁沉闷的样子判若两人。鹤发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暗暗欣喜。 如鹤发所料,御泠堂的追兵始终没有出现。三人离开拉姆措,沿着日月山麓下的一条冰河往东南方行去。 天高云淡,一轮旭日无声地从云层中冉冉升起,浅红色的晨曦抹去了天空最后的一丝阴霾,晨辉映着云霞朝露,五彩缤纷。远峰奇拔峻秀,千年不化的积雪反射出耀眼刺目的银光,仿如暗藏着百万蓄势待发的雄兵。河面上冰层平整如镜,幽寒之气沁人肺腑,冰河下却是激浪暗涌,碎冰挤压碰撞的铿铿之声不绝传来,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毁天灭地的洪流。 ------------ 第六章 非常之道 风越刮越急,阴暗的天空已有夹杂着冰屑的落雪,寒冷异常。许惊弦专门去照看了苍猊王一会儿,却见它仍是紧闭双目,不饮不食,不由大感焦躁,轻声道:“我知你本是高原上的百兽之王,如今受伤落难心中自是极不好受。但就算你被族群舍弃,也不必求死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养好了伤,日后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这几年心中郁结难解,却又不愿宣之于口,这番话既是相劝苍猊王,亦是讲给自己听的。 苍猊王缓缓睁开眼睛,静静望着许惊弦,目光中似已少了许多敌意。许惊弦见事有转机,大觉振奋,试探着拿起一块鲜肉凑到苍猊王的唇边。 苍猊王努力偏开头去,奈何身体虚弱,难以避开,血腥的气味不断刺激着它的神经……它终于张开大嘴,将鲜肉吞下。 许惊弦大喜,一面不断地给苍猊王喂食,一面伸手轻轻抚摸它的颈毛。苍猊乃是高原之上最为凶猛的兽王,耐力坚韧,生命力顽强,苍猊王略吃了些食物后精神渐长,只是它受伤太重,失血过多,依旧委顿卧地,难以站立,此刻安然躺于许惊弦的身边,全无戒备,看来已接受了他的好意。 许惊弦恍惚又想起当年收服扶摇的情形。像这等具有灵性的野兽猛禽,一旦认定主人后皆是忠诚不移。苍猊王即使断了一只前爪,但只要休养数日回复元气后,依然是自己不可多得的臂助。 可是,尽管苍猊王已不再一心求死,但它那沉凝的神态,以及目光中流露出浓重的哀凉之色,仍然让许惊弦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座土堡虽然不大,但藏物颇丰,三人寻到些冻肉清水,在灶前生起火饱餐了一顿,又再四处察看一番,熟悉了一下土堡的地形,然后各怀心事地调整休息,准备着与非常道杀手之间那场即将到来的恶战。 僧道四派各有奇功异术,无念宗门下以“须弥芥纳”的气功见长;媚云教则以用毒、投蛊之术闻名于江湖;而非常道杀手因为一向藏身于暗处击杀目标,并未泄露武功虚实,只知其诡计多端,令人防不胜防,并且从未失手;至于僧道四派中最为神秘的静尘斋,虽然号称地处恒山,却查不到其具体所在,因门人少现江湖,几乎无人知晓他们的虚实。据传闻,静尘斋擅用一种名唤“天魅凝音”的奇功,能够千里传递信息,而其传人只替皇室贵族进行某种特殊服务,所以有数股强大的势力在背后暗中扶植…… 鹤发特意单独叫来许惊弦,声明非常道杀手向来只取目标的性命,若是他袖手旁观,便不会被殃及。但许惊弦如何肯让童颜孤身对敌,执意不肯,鹤发只得一叹作罢。 事实上连鹤发自己亦抱着极为矛盾的心情,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破誓出手,只希望童颜能在强敌的重压下激发潜力,如果能过了这一劫,武功便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可是倘若童颜当真遇险,自己则势必不能置身事外。他终身未娶,这十三年来与爱徒朝夕相处,早已视其如子。 童颜原本并未把来犯之敌放在心上,但看着鹤发如临大敌的神情,亦收起一贯玩世不恭的态度,变得有些心事重重。 到了亥时正,蓄势许久的风暴终于降临!狂风肆虐,刮起鹅毛大的雪片扑天盖地而来,十步之外便难视物,风中的冰屑刺在脸上宛若刀割。这种恶劣的天气最适合突袭,三人不敢大意,在土堡墙头悬起数盏风灯,轮流值夜,和衣而睡。 到了三更初,正是轮到许惊弦守夜,月黑风劲,雪舞天穹。忽就听到数记啸声由四面八方传来,尤以东北方的那声长啸最为劲激,犹如锋利的刀片般穿透风雪,直刺入耳,多半是由香公子发出。 夜空中突然亮起微光,如若鬼火般悠悠飘来,乃是一盏涂有白磷的灯笼,那闪动的磷光在空中隐隐现出童颜的名字,鬼气森森,令人望之心怯。在无星无月的暗夜里,除了这盏透着妖异的灯笼外,前方尽是一片浓重的黑暗,根本看不到非常道杀手的影子。 非常道地处东海,行径诡秘,中原武林对其有许多真假莫辨的传闻。据说他们信奉生命轮回,每杀一人都会大做法事,超度亡魂,所以虽然行的是杀手行当,却并不嗜血滥杀,或许眼前的这盏灯笼就是招魂之用。 不过在如此风狂雪骤的情景下,灯笼能升空已属不易,竟然还不被狂风撕裂,能自如控制方向——如此推测,那灯笼固然是特制,而放灯笼之人亦必定有非常的能耐。 ------------ 第七章 勾心斗角 许惊弦明知此刻只要他袖手旁观,香公子便会被雪团砸中,但仅是稍一犹豫,天性里的侠义之念已令他不假思索地弃去长剑,探手抓住银链,奋力一带,已将香公子横拉硬扯地拽入洞中。雪团带着呼啸声落下,洞口的石门亦被砸落山谷。 两人连滚带爬地摔成一团,山洞持续摇晃,一时竟令人无法起身。只听到洞外轰隆隆的巨响不断,忽然眼前一暗,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纷落而下的雪团,已将山洞完全封住! 不知过了多久,山洞终于不再摇晃,洞外的隆隆巨响亦停了下来。 许惊弦清醒过来,忽然发现自己尚伏在香公子身上,慌忙跳起,右臂却是一紧,已被香公子扣住。他心头大惧,此刻长剑已失,眼中又不能视物,相距如此之近,若是香公子趁机出手,全无回旋余地,必受其害。 香公子却并未发招,只是低声在许惊弦耳边道:“小子给我记住。就算你救我一命,我仍会杀了你。”说罢便放开了手。 许惊弦这才慢慢回想起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自己阴差阳错下竟救了香公子一命。不过此人既是杀手,岂能以常理度之,多半会以怨报德。 无名老人的声音从黑暗中一角传来:“好家伙,老夫活了一大把年纪,今日才见识到什么叫真正的山崩地裂。” 许惊弦关切道:“老人家你没事吧?”他虽仅与无名老人见了两面,但对他淡漠生死、豪情冲天之气度极有好感,这次又承他一力相救,尽管不知他为何如此对待自己,但内心深处已觉得十分亲近。 无名老人涩然道:“身体无恙,精神上却是倍受伤害。老夫自以为纵横一世,无畏无惧,可到头来才发现,任你有权有势又怎样?才华盖世又怎样?武功绝顶又怎样?还不都是老天爷手指头下的小蚂蚁,只要老天爷一发脾气,轻轻一捻,管教你一命呜呼……” 香公子冷冷道:“本公子若发起脾气来,亦会叫你一命呜呼。” 无名老人大笑:“是是是,香公子你好生厉害。非常道杀手真是了不起,练了一辈子武功顶个屁用,还不是要靠小孩子出手相救,哈哈哈哈,真是可笑至极……”他越笑越大声,仿佛唯恐不能激怒香公子,也不知是天性倔强至此,还是当真不想活了。 许惊弦听无名老人当面讥讽香公子,暗暗替他担心,香公子却只是轻哼了一声,并没有立时发作。或是经历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后,每个人皆生倦意,连香公子胸中的杀气亦消殆无形。 洞内传来石门开启的声响,南宫静扉从藏身的房间内出来:“各位不要再打了,若再引起雪崩,恐怕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他惊魂未定,声音犹在颤抖。 无名老人笑道:“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怕成这个样子?刚才只怕把山顶上几百年的积雪都震了下来,哪还会再来一次?”众人之中唯有他谈笑自若,视生死如无物,连香公子都不由暗自佩服。 “嗖”得一声,洞口处忽现天光,一物直窜进来,径往许惊弦扑去。众人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是一只大鹰。 雷鹰号称鹰中之帝,忠心无二。扶摇救主心切,山洞虽已被积雪封住,它却认准了方位,不管不顾地强行扑入洞中。封住洞口的只是一层积雪,被它一撞而破。扶摇见许惊弦无恙,落在他的肩膀上,兴奋地一抖翅膀,鹰羽上沾的破雪拂了众人一身。许惊弦与爱鹰劫后重逢,亦是喜不自胜,抱着它连转几个圈子。 无名老人赞道:“好鹰儿。若是刚才它未找准方位误撞在山壁上,岂不是断首折翅?”香公子亦是暗暗称奇。 洞口被扶摇撞出一个大窟窿,看那雪层不过半尺的厚度。众人皆暗舒一口气,依刚才那情形,好似整个山洞都陷入地底一般,若当真如此,再想出去就困难得多了。 南宫静扉来到洞口前,拍开雪层,跌足惊呼:“糟糕,这可如何是好?” 众人寻声望去,却见眼前尽是白茫茫一片。这一场雪崩几乎将整个山谷填平,而山峰则低矮了许多。那山洞本来正处于山崖正中,高达数十丈,但现在距离地面的仅有五六丈的高度,不问而知底下数十丈尽是积雪。 众人原本放下的一颗心再度提了起来。香公子皱眉道:“就算当真有踏雪无痕的轻功,也无法一口气掠过几里长的山谷,看来真是出不去了。” ------------ 第八章 悟魅青霜 许惊弦本以为两人又要斗嘴,乐得观战,但听香公子出口不善,远非平日据理力辩之态,心知不妙,看他神色阴沉,满脸焦躁,发掌力道十足,知道这蛰居不出的生活已令他的忍耐力达到极限,即将爆发。 斗千金亦不动气,斜睨香公子一眼:“老夫知道你呆得气闷,莫非打一架才可消火。” 这一句犹如火上浇油,香公子暴跳而起,手按腰侧刀柄:“本公子就等你这句话,有种便来吧。”他的飞铊已毁,那间陈放兵器的石室里虽然应有尽有,却无飞铊,只好挑了一把厚沉的长刀防身。 斗千金却摆手摇头:“老夫一大把年纪,才不与你赌这口气。何况刀剑无情,万一老夫有个三长两短,谁来替你打造飞铊?” 香公子恨得牙痒:“既然惜命,就不要口放厥词。” 斗千金拍拍许惊弦的肩膀:“想打架容易,就与老夫的师侄切磋几招吧。” 香公子不屑道:“他完全不是本公子的对手,不过是送死,何言切磋?” 许惊弦心头不服,欲要开口,却见斗千金对自己暗暗打个眼色,猜不透老人到底有何用意,强忍不语。 斗千金悠然道:“有道是: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习武之人一旦懈怠,武功不进则退。嘿嘿,看来香公子认定自己是无法重回江湖了,不练也罢。” “放屁。若是本公子三招两式要了这小子的命,老人家可莫要心疼。” “那就算了,老夫好不容易有个师侄,可不想他坏在你手里。” 香公子目光闪动:“也罢,反正左右无事,便让这小子陪本公子练练。放心,本公子自会手下容情,不会害他性命。” 斗千金瞧破香公子心里所想:“香公子是否打算假意收手不及,废他一条胳膊,或是断他经脉,暗地出一口恶气?” 香公子也不否认:“那就看这小子的造化了。” “老夫倒是相信他足有能力自保。”斗千金回头对许惊弦吩咐道,“显锋剑可不能交给你,去那间石室找个趁手的兵刃吧。可要记住,万一有何损伤,那也是技不如人,只能怪自己命苦,不可埋怨香公子。”许惊弦不知斗千金为何任香公子暗下毒手,但他心高气傲,当然不会求敌人容情,径去石室。 香公子反觉不解,低声问斗千金:“你真不怕本公子对他施辣手么?” 斗千金哈哈一笑,故作神秘在香公子耳边低声道:“你若废了他,下次再想发泄便去找南宫静扉试招吧。” 香公子一怔,这才明白斗千金的用意,他在洞中这几日憋得难受至极,比武切磋的提议正中下怀,确是不愿一场拼斗下来就失去了对手。暗忖许惊弦逃不出自己手心,不如假意放他一马,慢慢消除其戒心,待春暖雪融脱困之时再一举杀之。 许惊弦选了一柄长剑,由石室中出来,与香公子相隔五步相视对峙,斗千金则在一旁观战。 许惊弦只道香公子必会借机下重手,摆出帷幕刀网的起手式“抱残守缺”,静待对方出招。御泠堂的武功一如其行事风格,先于暗处找出敌人的破绽,再伺机寻隙出击,无论是帷幕刀网还是屈人剑法,皆以守御为重。这一式“抱残守缺”尽得精髓,剑柄凝于胸口不动,剑刃荡起大大小小几个圈子,护住全身几处要害。 “不对不对!”斗千金忽然上前,劈手夺下许惊弦的长剑,摇头叹道:“你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学得三脚猫的功夫,不伦不类,真是辱没门户。” 许惊弦摸不到头脑:“师侄何处做错了?请师伯指正。” 斗千金哼道:“明明拿着长剑,为何要用刀招?”他深谙各式兵器施用之法,一眼就瞧出这招“抱残守缺”乃是出于刀路。 许惊弦如实道:“师侄觉得这一式刀法防守得当,不给对方可趁之机……” 斗千金截口道:“既然是用剑,就要有用剑的样子。招式再好,发挥不了兵器之长处,徒劳无益。”说话间手持长剑,摆出一个古怪的姿式,“看好了,这才是剑道防御之法。” 许惊弦定睛望去,只见斗千金剑柄提至喉间,剑刃微垂,凝立如山。姿态虽是稳若磐石,但剑刃高举,下盘全是破绽。 斗千金道:“你以剑施刀法,却全然忘了剑与刀的不同。刀身厚重,尽可挡住对方重击,但剑身轻薄,乃是最弱的一环,忌以之硬接,反倒是剑柄坚固,可用来护住喉头面门……” ------------ 第九章 涪陵惊变 那双铁鞋制作巧妙,使用便捷,许惊弦穿着它登壁越崖如履平地,毫不费力,不多时便已上得崖顶。 寒风劲凜,吹得山顶上千年不化的积雪纷舞,眺目望去,四周皆是白茫茫一片不见尽头。许惊弦并不急着离开,找了一方大石坐下,任由夹杂着碎雪的冷风拂在发烫的面容上,盘算着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他赌气离开御冷堂后,与鹤发童颜同去乌槎国只是权宜之计,本已决心从此与御冷堂划清界限,宁可漫无目的在江湖飘泊,所以在知道鹤发真正身份乃御冷堂昔日碧叶使后,便毅然与之分别。谁知阴差阳错在山洞中遇见南宫静扉,又得知了青霜令的秘密。虽然他内心深处不愿再插手御冷堂与四大家族的恩怨,但青霜令的秘密不但涉及到那诡异的悟魅图,还与南宫逸痕的失踪息息相关,于情于理他似乎都应该重回御冷堂告诉宫涤尘。 不过虽然南宫静扉说得煞有介事,但许惊弦对悟魅图匪夷所思的魔力依旧心存怀疑,更是隐隐觉得此图不祥,极有可能给拥有者带来意想不到的灾祸,内心深处实不愿宫涤尘沾惹此事。想到这里,许惊弦暗下决心∶如果以后还有机会遇见宫涤尘便告诉他青霜令之事;若不然,就让这个秘密随着南宫静扉的死去永远埋藏缺吧。 他轻抚显锋剑柄,又探手入怀摸出斗千金交给他的“用兵神录”,感激之情层,层翻涌而出。这份感激并不仅仅出于赠剑之恩、交托之信任;更关键的是因为在斗千金的点醒之下,他才终于悟出了以弈天决破敌的诀窍。 自从许惊弦三年前在鸣佩峰被景成像废去丹田,日后无论是跟着暗器王林青闯荡江湖,还是在京师中与诸多高手相对,直至在御冷堂学艺之时,那份淡淡的自卑始终如影随行,对自己的怀疑总是顽固地留在心底盘桓不去。他想报仇,却清楚地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无法对抗强大的敌人,他想借助御冷堂的力量,却渐渐发现自己才是被利用的那枚棋子,正是这纠缠不去的心结与少年的血性才导致了他反出御冷堂。 直到两日前,虚点在香公子喉间的那一剑,不但激发了许惊弦对弈天诀与剑法的领悟,最重要的是让他重拾信心,多年的郁结一扫而空,他能感觉到体内有一个全新的自己正因那一剑而成长起来。 忽然间,他就明白自己应该如何去做了。淬火后的剑才会更锋利,经过历炼后的心智才会更成熟。现在他需要的不是急于报仇,而是慢慢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破茧而出。正如斗千金所说,江湖已不再是他流荡漂泊之地,而是他完成最后飞跃前的试练之场。 江湖,就是一个让他这柄剑淬火重生、再现光华的熔炉。 许惊弦念及斗千金对他的嘱托,想到三年前被日哭鬼匆匆挟持时,那本《铸兵神录》仍留在家中,不知义父许漠洋是否已收藏好,自己虽可默写下来,但那原件不但是杜四的遗物,里面还记载着兵甲派的嫁衣神功,须得找回。反正左右无处可去,倒不如回家乡看看,忆起与许漠洋相依为命的童年往事,更是急不可耐,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回清水小镇的故居。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一旦下了决断,顿时心头轻松了许多,许惊弦站起身,迎着寒风吐出蛰于胸口的浊气,放声长啸。一时只觉天地辽阔,众生皆渺。 这世间的苍生万物都在红尘中那一张看不见的网中挣扎着,陷身于阴谋诡计、生死迷局之中难以脱身。而如今的他已学会忍耐、不再急躁,他知道他将在这繁杂世间里用自己的方式去品尝种种悲欢离合,去完成人生的修行,只要他坚强勇敢地生存下去,总有一天他会有足够的能力撕开人生那张网,破开迷局,然后再用他的力量报答所有的恩情,用他的微笑面对朋友和兄弟,用他的剑指向仇敌! 小弦就近找到一条冰河,砸破冰层脱衣跳入水中,先痛痛快快洗个澡,将身上污垢洗净。夹杂着冰块的河水冲在身上,浑如针剌,却令他觉得畅快无比。等上到岸边,被那寒风一吹,全身皮肤都激得通红,也不穿衣,抱着扶摇大呼小叫不休,与爱鹰在河边嬉戏。若是被外人见到,定会以为是个失心疯子,却不知近几年中,许惊弦被内心的仇恨煎熬得郁郁寡欢,直至今日放下一份心结,才重新恢复少年人的顽皮天性。 许惊弦认准方向,一路往东而行,沿途遇激流则逆势冲浪,遇高山则攀顶狂呼,穿谷越岭,披风迎雪,尽挑那些荒僻之处行走,像要把积蓄多年的郁气发泄一空。 ------------ 第十章 刺明计划 恰好刚到午时,竹杖声与脚步声在三香阁门外停了下来。 一个动听的女声道:“说好了午时赴约,为何三大会主都不现身?”许惊弦只觉得这声音颇有些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 那个低沉暗哑的声音道:“莺儿莫急,这件事可以问问潜蛟帮的金时翁帮主。”同样的声线,称呼那女子时颇有一份疼惜之意,提及金时翁之名时却似乎隐含了一丝杀气。 众人的目光齐齐转向金时翁。金时翁原本还算笃定,但听那声音提到自己名字时忽觉心头慌乱,忙不迭解释道:“此事与老夫无关,只是曾听杜会长说起,三大会长有意晚一刻才赴约,只为给擒天堡使者一个……咳咳。” “唉,丁某在涪陵城的码头上,已算见识三大会的下马威了,想不到来了三香阁,还要受此折辱。川蜀武林同是一脉,本应联合起来共抗外敌,又何苦如此?”随着说话声,两人挑帘入阁,果然正是那盲目老人与黑衣女子。老人头上依旧戴着那顶斗笠,女子面上依旧蒙着黑纱,但这一次气势却完全不同,再也没有人敢视其为孤苦老者与弱质女子。 陈长江抢先迎了上去:“幸不辱命,丁先生所托之事已办好。”说话间拉起丁先生的竹杖往许惊弦的方向指了指。 许惊弦看的真切,心头暗凛。怪不得陈长江请自己入三香阁奉为上宾,原来是得了丁先生的命令。难道就因为自己在码头上出手相救,所以让他另眼相看么?如今向来,自己出手全是多余,也不知是福是祸。 丁先生转头朝许惊弦的方向几不可察地点点头,斗笠扬起的一霎,许惊弦已望见了他的相貌,不由一愣。他在码头上见丁先生行动迟缓,体态佝偻,本以为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谁知他看来不过四十余岁的年纪,面上几条刀疤纵横,肌肤蜡黄如土、皱如树皮,在加上一对浓黑如墨的眼罩,竟是一脸凶相,令人不敢多望…… 丁先生自嘲般一笑:“并非丁某不尊重诸位,而是容貌丑陋,不敢以之示人,所以这斗笠便不除去了。” 听丁先生如此说,许惊弦倒对他略有一丝好感,暗忖以他如此形貌能得到龙判官的重用,威震擒天堡,恐怕果有过人之能。 丁先生转向金时翁:“听说金帮主的幼子昨日突染重病,全身浮肿腹胀如盆,不思饮食,只是昏睡不止,不知可否痊愈?丁某不才,也懂得一些岐黄之术,若有用得到的地方,自当效力。” 这本是金时翁家中的隐私,却被丁先生随口道来,不由浑身一震,勉强拱手道:“多谢丁先生关心,犬子目前尚安好。”短短几句话已令金时翁惶惑难安,猜疑不定,还想再说几句,丁先生却已在陈长江的介绍下转向另一个人。 丁先生先后对十四家帮派头领打过招呼。陈长江、孟先广、黎芳芳、裴荣等已加入擒天堡之人也还罢了,其余人皆是暗暗吃惊,他们此前从未与丁先生打过照面,甚至都不知此人的存在,丁先生却显得与每个人都极为熟稔,不但姓名绰号丝毫不错,寒暄中更是有意无意流露出一些隐私。 那名黑衣女子则紧紧跟随在丁先生之后,沉默无言,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全然不感兴趣,只是偶尔抬眼巡视四周,目光警觉。 陈长江道:“还请丁先生楼上就坐。” 丁先生却摇摇头:“对于一个瞎子来说,能省些力气就不想多走动,丁某就与吴少侠同席吧。” 陈长江无奈,只好领着丁先生与那黑衣女子走往许惊弦一席。丁先生来到席前,却不就坐:“吴少侠原来是客,今晨于丁某又有救命之恩,便请坐在主位吧。” 许惊弦向来不喜欢繁文缛节,谦逊几句便安然就坐。丁先生坐于他的左侧,那黑衣女子并不解开面纱,在下首落座,恰与许惊弦正面相对。 丁先生道:“想必诸位都饿了,就请店家上酒菜吧。”又俯身在许惊弦耳边轻声道:“三香阁的菜肴远近闻名,吴少侠无需拘束,尽情享用即可。” 许惊弦蓦然醒悟到丁先生故意不坐在主位,免得与自己正面相对,只怕是不愿让自己看到他的丑陋面目影响食欲。如此含蓄的风度,如此缜密的心机,难怪令擒天堡上下归心。只不过,他又隐隐觉得丁先生此举还另有深意。正思索间,忽发现对面黑衣女子那一双灵动而深不见底的眸子正盯住自己,目光奇异,又或夹杂着调侃与嘲弄,不由脸上一红,连忙拿起茶杯掩饰。 ------------ 第十一章 刁蛮公主 许惊弦转念一想,今日才与丁先生照面,于情于理他都不会信任自己,何况自己知道了那么多秘密,怎可不防?派叶莺跟随多半有监视之意,与其另换别人,倒不如与她同行。任她武功再高、出手再毒辣,最多也只是一个小姑娘,想当初追捕王梁辰都被自己耍得团团转,又岂会怕她?便改口道:“既然丁先生如此吩咐,在下自当从命。” 哪知叶莺见许惊弦坚决不愿与自己同行,态度如避蛇蝎,心头大不服气。又想到他在船上骂自己是“又老又丑的女魔头”,更是恨得牙痒,一路上倒可好好羞辱他一番,也可报眉梢月被显锋剑所损伤之仇……她瞪了许惊弦一眼:“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么?我偏偏要和你一起走。” 两人同时拒绝,又同时改口,许惊弦忍不住对她莞尔一笑。叶莺却是白他一眼,气鼓鼓地转过头去。 丁先生笑道:“吴少侠莫急,我派莺儿与你同行自有用意。此去焰天涯事关重大,须得机密行事。明将军发兵在即,滇蜀境内必定多有耳目,吴少侠初入江湖自然无人认识,而莺儿来擒天堡不久,平日皆以黑纱蒙面,亦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容。你二人不妨假扮一对游山玩水的兄妹,一路小心行事,以免被敌人察觉,坏了大计。” 叶莺哼一声:“不行,要扮也要扮姐弟。” 许惊弦气不过:“一看你就是个小姑娘,哪有做姐姐的样儿?” 叶莺连珠炮般反击:“你模样很老成么?你有兄长的模样么?你武功有我高么?路上能由得你做主么……” “停停停。”许惊弦举手投降,“你那么老,做姐姐好了。” 叶莺大怒,伸手欲打。丁先生将两人隔开,轻咳一声,不怒自威。叶莺悻悻住手,暗咬银牙。 龙判官大笑:“便如此定了。事不宜迟,明早就出发吧。” 许惊弦却想到丁先生种种手段,心头发憷,只想早日离开涪陵,以免夜长梦多:“涪陵城龙蛇混杂,不如今夜就走,也可避人耳目。” “如此也好,且等龙堡主修书一封,由莺儿转交封女侠。”丁先生微侧过头,斗笠遮住他半边面容,只见到口唇微微颤动,却不闻其声,叶莺在一旁极不情愿地点点头。 许惊弦知道丁先生必是暗中传音,却猜不出是什么内容,竟然连龙判官也要一并隐瞒。暗忖莫非是嘱咐叶莺见机行事,等到完成任务后就杀自己灭口?心里忐忑不安,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 龙判官发出一记短啸,召来几名擒天堡的手下,命他们连夜准备船只,丁先生心思缜密,特意吩咐多替两人备下几套衣物,也可令叶莺女扮男装。随即也不避开许惊弦,就由丁先生口述,龙判官执笔写下一封书信,内容无非是劝焰天涯与擒天堡修好,联手共成大事云云,言辞郑重而不失诚恳,对封冰与君东临等人尽显尊重,却一点也未提明将军之事。 许惊弦知道这封信只是幌子,丁先生真正想说的话皆由叶莺当面转达,暗笑自己刚才疑神疑鬼。 等一切安排妥当后,已至二更时分。许惊弦、叶莺两人告别丁先生与龙判官,上了一只小船,沿江逆流而行。 许惊弦唤来扶摇,此刻叶莺方知那袭击自己的大鹰竟是许惊弦所养,眼中颇有羡慕之色,却也不多说一句话。许惊弦懒得理她,自去舱中休息。 许惊弦和衣躺下,想着那“刺明计划”,脑中翻江倒海,哪里睡得着?他虽然听丁先生口若悬河说了不少,却只知泰亲王在乌槎国蠢蠢欲动,明将军不日将会挥师南下,滇蜀境内的几大武林势力将会配合泰亲王,合力阻击明将军……但对于“刺明计划”的核心内容却是一无所知。到底是丁先生也没有具体的谋划,抑或是有意隐瞒?算来擒天堡、媚云教、焰天涯加在一起也不过近万人马,纵有一些小帮会相助,也断然无法与朝廷大军相抗,何况这些人马不过是乌合之众,与久经战阵的百战之师决不可同日而语。如果趁大军立足不稳、明将军毫无防范或有可能偷袭成功,如今凭天行回到京师,明将军有备而来,偷袭实难奏效,这其中一定还另有阴谋。 龙判官假意放走凭天行以释明将军之疑心,是否以此设局诱明将军入伏,然后伺机暗杀?毕竟龙判官位列六大邪派宗师,足有资格与明将军一战,只要设计得当,再加上几名高手相助,确有可能一举成功。唯一的问题是,明将军会不会给他这样一个机会? ------------ 第十二章 十毒搜魂 叶莺长长吸了一口气,情绪渐渐缓和下来,继续她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叙述:“对于一个只有五六岁、还不懂得什么叫危险的小女孩来说,最大的恐惧,不是外来的侵袭,而是一种可怕的陌生。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房屋,陌生的面孔……他们说着天南海北的方言,长着奇形怪状的模样,有的人没有眼睛,有的人没有鼻子,有的人甚至只有萎缩成树枝一样的膝膊和腿,五官残缺,四肢不全。我被吓坏了,闭上眼睛不敢看他们,我想自己一定是死了,来到了地狱。” “他们并没有伤害我,而是小声地谈论着。从他们模糊不清的话语中,我渐渐明白自己是在一家马戏团里,而他们都是用于取悦观众的小丑。从他们的争论中,我听到了更加可怕的事实:这些人并非天生残疾,两是被马戏团的主人故意砍去四肢、剜掉五官,用来博取观众的同情。” “然后,我被带到一群正常人中间,被不怀好意的目光来回扫视着,在他们毫不掩饰的谈话中,我知道了等待自己的命运将会是什么……像这样一个粉雕玉琢般可爱的小女孩将是招揽观众的新招牌,争论的焦点只是失去眼睛或是失去四肢!” “突然,我感觉到有人捏了我的脸一把,我吓得高声尖叫,他们却哈哈大笑起来,像望着一种奇怪的动物一样望着我,然后更多的手又摸到了我的脸上和身上,似乎我的愤怒给他们带来了意想不到的乐趣。” “后来的事情就像是一场恶梦。因为意见无法统一,残酷的刑罚并没有立刻落在我身上,我被关押在一间不见光亮的黑房子里,由一位只剩下半张脸的小丑看管着。大概是为了保持我的健康,他们给我配备了足够的食物与清水。那几天是我生命中最难熬的日子,我无法逃脱,只能彷徨无助地等待着未知的审判。我不断地告诉自己,我被坏人绑架了,只要父亲得知了我的情况,一定会来救我,就像母亲的故事一样:在公主最危急的关头,一定会有一位英俊的剑客骑马而来!我用最虔诚的心乞求上苍,祈望父亲早日打探到我的消息,救我离开这个地方。” “到了第三天,我被关在一个铁笼子中,与马戏团的车队赶往另一个城市。直到这时,我才有机会见到外面的世界。突然,在路边的人群里我看到了父亲。我高兴极了,拼命摇晃着铁笼,对着他大叫,满心以为他一定会立刻前来救我,谁知他只是默默地望着我,脸上肌肉抽搐,神情可怖,就那样望着车队远去,带走了他曾经呵护备至的独生女儿。” “我简直要发疯了,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这样对待我?难道是我被施了魔法换了模样,以致于他根本认不出来了么?我抱头痛哭,苦思不解,直到那个好心的半脸小丑悄悄告诉了我真相:父亲把我卖给了马戏团,为了区区二两银子而已……” “那一刻,天空崩塌了。我所有的骄傲都被无情地击得粉碎,我不再是一个公主,而是变成了人世间最卑贱的生物。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头撞在铁笼中尖利的铁齿上,在额头上留下了那道耻辱的伤疤……” 悲惨的故事就此戛然而止,叶莺已无力再讲述,许惊弦也无心再去追问。没有愤怒的呼喊,没有凄凉的眼泪。他们两人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并肩静坐在茅屋之中,任时光一点点从身边溜走,怔怔地望着满室飞扬的细小尘埃在阳光的映射中慢慢沉落,如同期盼着那些残酷的记忆在心灵之海慢慢沉淀下去,不再留下任何痕迹。 许惊弦沉浸在叶莺的回忆中,过了许久方才缓过神来。他侧头去看她额间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想到她那时才五六岁,孤苦无依,又被父母遗弃,落入那丧尽天良的马戏团班主的手里,生无可恋,唯有一死,要怀着怎样决绝的心情才使出这用尽全力的一撞。他心底隐隐疼痛,仿佛那个受尽人间苦楚的小女孩就是他自己…… “这是我不愿意回忆的过去,从没有对别人说起过,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叶莺喃喃道,接触到许惊弦同情的目光,脸色突然一变,恶狠狠地道,“臭小子,要是敢把我的事情告诉别人,我一定杀了你!” 许惊弦涩然一叹,也不与叶莺争辩,暂时放下胸中的种种疑问。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说到底她仍是一个未长大的小女孩,只不过用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具掩盖她脆弱易碎的自尊。 叶莺兀自叫嚷不休:“都怪你这个臭小子,骗我来到这个荒郊野岭,害得我讲了这么多话。现在我们既没有马,其没有钱,你说应该怎么办?” ------------ 第十三章 论道天涯 许惊弦不知封冰口中的“他”是指楚天涯还是魏公子,本想问个清楚,忽又觉得意兴索然,毕竞这都是局内人的事情,旁人再着急亦无意义。 一直闷不作声的叶莺突然开口道:“我不喜欢封女侠了。”一言既出,满座皆惊,君东临连声咳嗽,许惊弦则是恨不得去捂住她的嘴。 封冰泰然自若:“叶姑娘可以不说出你的理由是什么。因为无论你喜欢与否,我都仍是封冰。” 叶莺气冲冲地道:“我偏要说、哼哼,我本以为你是个爽利的女子,谁知竞是如此拖泥带水,枉我以往那么喜欢你。”又回头瞪着许惊弦弦;“你拽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话。”许惊弦被她弄得满脸通红,哭笑不得。 君东临打个圆场:“叶姑娘大概不清楚那段往事,所以有所误会吧。” 叶莺不吃他这一套,连珠炮般地嚷道:“别以为我不清楚就不能说了,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只要两情相悦,一切本来就是简简单单,何必搞得那么复杂?人生不过百年,就图活个痛快,心里想什么就去做什么,扭扭捏捏可不是咱们江湖儿女的姿态。本姑娘从来都不信什么来生再续前缘的鬼话,若是等到快要入土的时候后悔,那才真是冤枉透顶……”自古女子都讲求三从四德,纵然有此想法,也必是深埋于心间,只是自己说给自己听,哪有像她这般口无遮拦,公然诉之于众。言语虽非大逆不道,态度却足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不过这番话倒是恰合许惊弦的心意,若非于封冰在场,必是拍手称快。 封冰转过脸来,咬唇扬眉,黑白分明的眸子盯住叶莺。“叶姑娘说得好,可算是讲出了天下女子的心声,当可引为我的知己。” 叶莺与封冰对视,假公主遇见了真公主,倒也丝毫不落下风,她撇撇嘴道:“你何必表面上假装认可,内心里却对我不屑一顾?” 封冰淡然一笑:“叶姑娘忘了一件事。” “什么?” “你那番话的前提是——两情相悦。” “难道你对楚天涯……” 封冰截断叶莺的话:“目前为止,我这一生只爱过一个人,那就是魏公子。至于楚公子,或许有欣赏,但并不是爱。魏君临死前,我曾立下重誓:此生决不再有第二个男人。不错,我已报了杀父之仇,天湖老人又已死,一切恩怨尽可了断,时隔数年,当初的誓言也未必一定要遵守。但是,至少还需要遇见另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能够让我忘记魏公子,能够让我真心实意地去爱慕、去敬重。我不介意像个普通女人一样为魏公子守节尽忠,也不会在面对真正的幸福时拘泥于昔日的誓言裹足不前。但我可以肯定,我决不会委屈自己嫁给一个对他没有足够感情的男人。”她望着叶莺,眼里闪动着女子才能够领悟的目光。“从某种角度来说。其实我们是一样的。都是宁愿背天弃地也要忠于自己感情的人” 满室皆静,甚至连君东临都惊得膛目结舌,或许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真正听到了封冰的心声。他的眼中隐隐泛起泪光,既为了当年的主人——太平公子魏南焰,也为了现在的主人——封冰。 叶莺难以置信地望着封冰,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我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嘻嘻,好姐姐千万莫要怪我莽撞。”这声姐姐一出口,显然宣布封冰重又回归她“喜欢”的名单中。 许惊弦看看封冰,又看看叶莺,同样是有着高贵气质的“公主”,可谓各擅胜场,一个让他觉得可敬,另一个让他觉得……很可爱。 君东临长叹一声:“有机会我去找楚兄弟好好谈一谈。” 封冰摇头道:“彼此相忘于江湖,何须挂念?或许他早就明白了我的心意。”她轻轻一拍手,冷静地扫视全场:“好啦。吴少侠与叶姑娘远来是客,可不能为了我一点私事扰了大家的兴致,还是说说正题吧。”那个因杯念而伤情的女子转眼间已重新成为焰天涯的主人。 叶莺尚未从方才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呆呆道:“谈什么正题?” 封冰微微一笑:“吴少侠的任务已完成。叶姑娘在长江上力毙罗氏双雄,琵琶峰上独战黄家七杰,涪陵城三香阁一招断臂技惊四座,身法飘浮,内力阴绵,腕间一对银环灵动犀利,变幻莫测,以武功而论,在擒天堡恐怕仅次于龙堡主一人。叶姑娘身为擒天堡帐下重将,丁先生的左膀右臂,来到焰天涯决不是只负责护送吴少侠吧。”她言笑盈盈,说得不疾不缓,自信而不张狂,褒扬而绝无夸张,仿佛叶莺就是她的下属一般。 ------------ 第十四章 相煎何急 陆文定微微一震,许惊弦坦荡的神情与真诚的目光让他无法再口出讥讽之语。他佯作镇定,目光闪动,上下打量着许惊弦。 陆文定的父亲乃是媚云教开山教主陆羽的同胞兄弟,十年前妮云教叛乱,陆羽夫妇被手下杀害,唯一幼子下落不明,教主之位由陆羽的侄儿、陆文定的同胞兄长陆文渊接替。陆文渊性格多疑,优柔寡断,媚云教管理无方,渐呈颓势,被死敌擒天堡压制,教中长老对陆文渊颇有微词。其时陆文定年方弱冠,但极有城府,处事果断,表现出极佳的领导才能,媚云教的青蝎左使邓宫联合五大护法中的雷木、费青海、景柯三人有意废长立幼,扶陆文定墓位,但赤蛇右使冯破天与五大护法中另两人依娜、洪天扬坚决反对,两大派系闹得不可开交。直到四年前宁徊风率擒天堡叛徒大战媚云教,陆文渊与费青海、景柯皆战死,陆文定才终于坐上了教主之位。经过几年的励精图治,媚云教元气已复,势力已隐隐在擒天堡之上。 十年前媚云教那场叛乱中,一位使女带着陆羽年仅六岁的幼子逃离大理,沿途被叛徒追杀,来到清水镇时被许漠洋无意中救下,使女伤重身死,许漠洋便将那个孤儿收为义子,取名许惊弦。四年前许漠洋随冯破天来到大理,阴错阳差之下得知许惊弦原来正是陆羽亲子,其后许漠洋被宁徊风暗中行剌,最终死于鸣佩峰下,冯破天本想接许惊弦回大理接替教主之位,但暗器王林青执意带许惊弦去京师挑战明将军,冯破天无奈之下只得返回大理。 陆文定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加上暗器王林青被太子御师管平设计加害,许惊弦被葛公公所掳,为免敌人杀人灭口,林青曾放言少年小弦乃是当世第一高手明将军的克星,此事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无形之中让许惊弦这个名字成为新一代的少年高手。随后林青在京师大展神威,最终在泰山绝顶与明将军决战,招胜身死,留下千古佳话,许惊弦则被蒙泊国师带至锡金,从此销声匿迹。 两年前青竭左使邓宫被五剑山庄庄主雷怒所杀,当年支持陆文定的心腹仅余雷木一人,虽然教中大事皆由他掌控,但总是留下一块心病。想不到时隔四年之久,许惊弦再度现身,怎不让陆文定有所顾忌? 媚云教乃是陆羽一手所创,许惊弦既然是陆羽的亲子,自有资格接掌大权。对权势的欲望已让陆文定隐伏杀机,若非恐怕杀亲之举令属下齿冷,早就命人暗中除掉许惊弦。却不料许惊弦胸怀坦荡,一番话反倒令陆文定暗觉惭愧。 待许惊弦吃罢,陆文定终于幵口道:“且随我来吧。”当先走出,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加重语气道,“无论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目前仍以吴言为名。这对你我都有好处,切记!” 许惊弦思索着陆文定话中的含意,随他出门而去。走出几步才发觉脚下发软,胸腹间隐约有一种气闷的感觉,丹田内一片空荡。他知道这并非宿酒未醒的缘故,而是服下了某种散功的药物,怪不得未加绑缚陆文定亦不防他有所异动。不过他丹田受损,本身内力全都散于四肢百骸之间,这种药物对他的武功影响并不大,暗忖如果陆文定知晓内情,是否还会如此放心地孤身面对自己?他料想自己昏迷之时必然被人搜查过身上的事物,伸手入怀一摸,所喜义父许漠洋的骨灰与兵甲派的《用兵神录》都在,只是显锋剑不在身侧,不知被藏在什么地方。 沿着湖边走出不远,来到一排木制阁楼前。阁楼共有十几间,高低起伏各自不同,因建于湖滨,木栋入基并不深,但巨大的木料层叠搭建,房屋间接缝处严丝榫合,稳实牢固。每间阁楼的窗上都挂着几面七彩方巾,迎风招展,极具异域风情。 陆文定来到中间最大的一间阁楼,挥挥手让几名守卫离开,盼咐道:“没有我的召唤,不得入内。与许惊弦一并进入。” 阁楼内只有一张木桌,几张木椅,桌上端端放着许惊弦的显锋剑。许惊弦只望了显锋剑一眼,注意力就立刻被墙上挂着的两幅画像所吸引,快步走到近前,凝神望去。左首是一位男子的画像,画中人年约四十,相貌堂堂,润朗如玉,青衫及地,长髯垂胸,双掌凝于胸前,浑如抱球,似乎正在修习某种武功,但他的眼睛却望向右侧,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右首则是一位三十余岁的女子,身着宫装华服,云鬆高梳,嘴角含笑,虽谈不上倾城倾国,却显得温婉括静,贤淑典雅,她柔情的目光正好对准那画中男子,仿佛正在凝视着习武中的丈夫。画师恰好捕捉到夫妻俩那一瞬间的神韵,给人印象深刻的不是那男子的英武姿态、女子的端庄雅致,而是两人对望的款款深情,观之让人心生羡慕。 ------------ 第十五章 军旅情怀 明将军一身戎装、金盔遮面,金甲护身,外罩大红色战袍,他没带兵器,身后只跟着五名随从,但看他龙行虎步,气势迫人,神威凜凛之态,浑如带兵百万。 众人一并起身相迎。明将军在楼梯口略略停步,利剑般的目光扫视全场,刹那间每个人都觉得他正望向自己,皆慌忙垂下视线,不敢与之对视,更无人敢开口说一句话。 许惊弦虽然心理上有过无数准备,仍是觉得脑中一眩。这是林青死后他第一次见到明将军,滔天的恨意涌上心头,强行压抑住拔剑刺向仇敌的冲动,勉强挪开目光望向他身后,忽然一怔。除去刘知府之外,随同明将军一并进入狮子楼的另有五人,两名铁甲卫士左右贴身相护,另三人中第一人亦是披盔带甲,面容英挺,年约二十八九,应该是军中副帅马文绍;第二个人身着便装,满面虬髯,神态笃定,正是将军府大拇指凭天行。 在涪陵城江边,许惊弦曾听龙判官言辞确凿说凭天行身中丁先生绝命一掌,所以才放他回京复命,以惑明将军。本以为凭天行绝无幸理,有感于他义薄云天,行事豪放,内心不无惋惜之意。想不到在狮子楼竟又看见了他,着实替他欢喜。不过凭天行承担着护卫之责,警觉的目光只留意于梁柱楼角等有可能藏敌之处,并未注意到他。 跟在明将军身后的第三人身材痩小,穿一身及地的灰色长袍,从头至脚遮得严严实实,双手都不外露,袍订帽檐低垂,将面容隐在阴影之中,连是男是女都瞧不清楚。同行者中,明将军气贯全场,马文绍刻意低调,凭天行谨慎细致,这最后一人却是全身上下透着—种神秘慼。^ 明将军一行来到席间,却并不立即就座。明将军挥手止住刘知府的客套言语,金盔下射出一道冷厉的目光,令人不敢逼视。 出乎意料地,首先开口的不是明将军,而是那身穿灰袍的神秘人。“左首第三席黑衣劲装者神情紧绷,随时欲战,疑为刺客;左首第六席第二位青衣人与右首第四席长须长老相互对视,交换眼神,意义不明,疑为奸细;右首第二席白衣少年眼神犀利,神情愤然,似有仇怨;右首第五席黑脸大汉面露轻屑,似有不满之意;另外右首第四席第一人、第六席第四人、左首第二席那位白袍剑客与第五席儒装长者行礼时略显迟疑,应为持不同政见者……”中性的声音不高不低,平正无奇,既无起伏,亦无情绪,犹如在宣读文书,但话里的内容却令人闻之变色。 “锵”一声响,左首第三席那位被指认为刺客的黑衣劲装者慌忙拔剑,但凭天行早已身随意动,神不知鬼不觉地闪到他身后,不等宝剑出鞘,右手大拇指已按在他的颈后,黑衣人当即软倒在地,满脸犹是震惊之色。 左首第六席的青衣人仓皇起身,往窗边掠去,但才踏出两步,马文绍已手按剑柄,拦住他的去路。青衣人面色大变,弃剑于地:“将军饶命。” 右首第四席长须老者破口大骂道:“无胆鼠辈,我司马豫耻于与你同谋。”他纵身跃起,一拳便朝那投降的青衣人劈去。 明将军蓦然出手,右臂在空中挥毫泼墨般轻轻一扫,霎时楼上每个人皆有一种坠入龙卷风眼之中的可怕感觉,明明自身并无异样,却觉得周围劲气横溢,危险丛生,唯有静立原地方可保无虞。 那长须老者掌至中途,忽觉一道沉雄巨力袭来,劲力浑圆,沛莫能御,心知已无法杀死叛徒,猛然回掌往自己胸前拍去。他不甘被擒受辱,决意自杀成仁,这一掌尽施全力。 明将军右臂轻扬,长须老者的手掌如被一条看不见的丝线牵引,身不由己地荡开,愕然长叹:“好一个明将军,好一个流转神功。” 刘知府脸色大变,怒喝道:“司马豫,原来你竟是泰亲王派来的奸细!”这长须老者名唤司马豫,乃是成都天济会的长老,而那投降的青衣人孟仕周则是商界大豪齐诚的门客,皆已被泰亲王暗中收买,若非那灰袍人眼光精准,任谁也想不到这看似毫无关系的两人竟暗通款曲。 明将军淡然道:“蝼蚁尚且偷生,为了一个泰亲王,司马兄又何必自残身体?”转而吩咐凭天行:“拿下!” 司马豫仰天大笑,眼望明将军:“老夫今日认栽了,且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说话间猛一咬牙,嘴角已流出了一丝黑血,原来他早已在口中暗藏毒丸,明将军武功虽强,却也无法阻止他服毒自尽。 ------------ 第十六章 巧计渡江 众人紧张地望着穆鉴轲,等他下令。这是考验一位统领判断力的关键时刻,如果叛军只是按章盘查,或可蒙混过关,但如果敌人已看破他们的伪装,一旦身陷重围便绝无幸理。虽然敌军马快,但此时加速飞奔应该能赶在敌军到来之前回到巨木上,只要驶离江边便可逃脱。稍一迟疑,敌军又逼近了许多,离他们只有二百步的距离,当先一人大声高呼:“前面那几名百姓,速速停步。” 穆鉴轲略一沉吟,决然道:“快走。”追兵虽未露敌意,但或许只是缓兵之计,看敌军马踏惊雷、刀枪出鞘之势,极有可能已发现己方的身份。 六人齐喝一声,发足狂奔。远处的秦勇刚与那名士兵亦及时行动起来,拼力将那巨木推入水中,只等六人就位,立刻开船。 许惊弦轻功最高,远远跑在前面,穆鉴轲紧随其后,另几名战士次之,唯有赤虎身材笨重,落到了最后。许惊弦一咬牙,转过身来拉住赤虎,拼力狂奔。只听敌军在身后吼叫连连,蹄声越来越近,显然亦在加速赶来。双方在江边开始了一场事关生死的竞赛。 再跑出几步,身后弓弦响处,箭矢如飞射来。赤虎一声闷哼,右腿上已中了一箭,脚下一软,半跪于地,几乎将许惊弦也一并拉倒。许惊弦一把将他拽了起来,两人跌跌撞撞继续飞奔。赤虎挣扎着再跑出几步,箭伤疼痛难忍,再度跌倒。 许惊弦再伸手去拉,却被赤虎重重推开:“我不成了,你快走。” 许惊弦骂道:“你平日的狂劲到哪去了?快给我起来!” 远处穆鉴轲大喝道:“吴言,放下赤虎。” 许惊弦置若罔闻,将赤虎的胳膊搭在身上,强行扶着他往前奔去。这一刻他浑忘了赤虎对他的恶语相加,穆鉴轲对他的深深成见,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放弃自己的战友! 赤虎大半重量都压在许惊弦的身上,两人的速度登时慢了下来,只听到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又有十几支箭矢落在周围草地上。 赤虎惨笑一声,抽出腰间战刀:“哥哥以往对不住你,我来给兄弟殿后。” 许惊弦听到赤虎这一声“兄弟”,更是将他紧紧抓住不肯放手:“现在别做孬种,有本事就回去再和我比一场。” 远处几位战友已合力将巨木推离江岸,只等两人到达便可逃离追杀。秦勇刚站在巨木上,一面焦急地擦着汗,一面不断朝两人挥手。 “嗖嗖嗖”三声,穆鉴轲连发三箭,几声惨叫从敌军阵中传来,却也只能稍阻一时。穆鉴轲戟指怒喝:“吴言放下赤虎,速速回来,这是命令!”情势危急,如果不能及时开船,只怕会全军覆没。 赤虎拼力推开许惊弦,眼中喷火:“你要害得穆头和兄弟们一起送死么?再不走,我就当场自刎!” 许惊弦一把夺下赤虎的战刀,朝他咆哮道:“我偏要和你赌一把性命。你要是跑不动,就连累我一起死吧!” 赤虎瞠目狂吼一声,奋起余勇,再度狂奔起来,鲜血顺着大腿流下,在沿途草地上留下一道血线。此时最前面的追兵离他们只有五十步了。 穆鉴轲亦冲了过来,与许惊弦一左一右扶着赤虎,口中大骂道:“吴言,回去老子非把你剁碎了不可。” 许惊弦脚下不停,拧身拨开一支正射向穆鉴轲后颈的飞箭,嘴里也不服软:“你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再找我算账吧。” 巨木中飞轮早已开动,三人脚步踉跄地踏上巨木,便疾速驶离江岸。身后箭矢如蝗射来,许惊弦与穆鉴轲并肩立在船头上拨开乱箭,随着距离越来越远,终于脱出箭支射程。但此刻尚未逃离险境,敌军战船随时可能前来堵截。就算武功再高,在江上被围亦是插翅难飞。几人不敢怠慢,拼力以桨划水,好让巨木尽快靠岸。 许惊弦一面划着水,想到在成都锦江之上参加龙舟竞赛之事,不承想那时无意中学得的操舟之术竟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又念及那时穆鉴轲对自己横眉冷目,不分青红皂白就下了断语,不由莞尔一笑。 忽听赤虎嘶声哭喊道:“秦兄弟,秦兄弟!” 许惊弦回头望去,心头顿觉一片冰冷。只见秦勇刚侧伏在巨木上,颈窝处插了一支长箭,早已气绝,无神的双目依然圆睁着瞪向江面。 赤虎捶着自己胸膛:“若不是为了救我,秦兄弟也不会死……”许惊弦目瞪口呆,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拼死救下了“仇人”赤虎,却又间接害死了好友秦勇刚。如果方才能够早回来一刻,何以至此?他双脚一软,跪倒在秦勇刚的身边,暗问苍天:难道冥冥之中的命运就是这般无情,全不由人掌控? ------------ 第十七章 家仇国恨 明将军口气忽转:“叛军主力是由乌槎国士兵与滇、贵等地十七异族战士混编而成,乌槎国蒲吾王子挂帅,擒天堡与媚云教众则由龙判官与陆文定单独指挥,丁先生并未在军中任职。但根据我方情报,他却被泰亲王拜为幕后军师,有调动全军的权力。此人一手促成了泰亲王、乌槎国、擒天堡、媚云教几方势力的联盟,能力超卓,我必须对他有所了解。但关于他的所有信息仅限于表面,我听天行说过与你在涪陵城相遇的经过,既然你曾与丁先生有过密切的接触,所以我想听听你对他的看法。” 许惊弦听明将军并未追究自己的身份,稍稍松了口气,毕竟鹤发早已不问江湖之事,未必与明将军有联系,无需疑神疑鬼。他略一沉思,回答道:“丁先生双目虽盲,却有‘神算’之称,心思缜密,城府极深,有雄辩之口才,擅长把握对手的心理,乃是为不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据属下观察,此人虽来历不明,但应是身怀武技。内力属阴柔一派……” 明将军目光闪动:“我最想知道的是:丁先生容易博得他人的信任吗?” “不!与此人打交道,总有一种被其玩弄于股掌间的感觉。他虽目盲,但做事极有目的性,他说出的每句话都似乎经过仔细斟酌,毫无破绽,让人难以把握其真正意图,必须小心提防,否则极有可能踏入陷阱之中。他会让人害怕、怀疑、惊惧……却很难对他产生一丝信任。”如果是谈及他人,许惊弦或许不会对明将军说得如此详尽,但对于丁先生,他却宁可将自己的疑虑全盘托出,希望借助明将军的智慧认清这个神秘人物。 明将军沉吟:“如此一个人,竟能得到各方势力的一致认同,倒真是奇了。” 许惊弦微微一怔,他倒是从未想过这一点。按理说谁也不放心与丁先生这样一个瞎子合作,可是他却偏偏促成了几大势力的联盟。泰亲王与乌槎国暂且不论,媚云教与擒天堡结怨多年,又岂能被他轻易说动? 明将军转过身盯着许惊弦,缓缓道:“因为他无法得到你的信任,所以你才不愿意与他合作么?” 许惊弦谨慎道:“这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属下懂得什么是国家大义,所以不愿助纣为虐。” “吴少侠深明大义,令我欣慰。”明将军微微一笑,似乎对许惊弦的回答颇为满意,再度发问:“你对刺明计划知道多少?” “属下曾听丁先生提及刺明计划,顾名思义应该是针对将军的的刺杀行动,但对于其具体内容,却知之不详。” “龙判官曾对天行说他会暗中策应我,你以为如何?” “属下与龙判官只见了一面,难以判断。” “依我看,这只是丁先生的疑兵之计,那时叛军尚未准备充足,并不希望朝廷即刻发兵。”明将军轻叹道,“事实上泰亲王掩饰得极好,叛军起兵之前不露丝毫端倪,朝中对于出战一事极为犹豫,主战派与主和派各执一词,争得不可开交。但我已无法再等,因为一旦到了梅雨季节,气候炎热潮湿,而我军士兵多是北方人,不服水土,战斗力必然大减。所以我才执意上疏请奏,力主出兵,却因此惹来政敌之忌……” 许惊弦终于明白为何朝中会派来马文绍做副帅牵制三军,那是因为当今皇帝最忌惮的人不是泰亲王,而是掌握着天下兵马大权的明将军。 明将军续道:“泰亲王预谋已久,朝廷大军才过了黄河,滇、贵数城一齐反叛,局势已不可收拾。但对于叛军来说,正面交锋并非上策,而是要充分利用南疆复杂的地势展开消耗战。他们坚守长江只是为了拖住我军前进的步伐,一旦到了雨季,南疆沼泽密布,山瘴弥漫,更有许多毒虫猛兽出没,那里才是叛军抗击我军的主要战场。” 听了明将军这一番分析,许惊弦茅塞顿开。两军交战绝不仅限于排兵布阵,对于气候、地形的利用也往往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但丁先生千算万算,也无法料到我军能够用截流之计迅速冲破长江防线。既然赢得时间,当可挥师南下,一鼓作气荡平反贼。” 明将军轻轻摇头:“将帅无谋,徒累三军。在一些事情还没有想清楚之前,我还不能轻率作出决定。”他话锋一转,“听说你为了替楚天涯传话,与擒天堡旳叶莺姑娘去了一趟焰天涯。对于封冰和君东临你有何看法?” 许惊弦一惊,明将军知道他与叶莺同去焰天涯之事不足为奇,但替楚天涯传话之事只有龙判官、丁先生以及焰天涯有限的几人知晓,他又从何得知?如此看来,焰天涯中必定也有将将军府的卧底,自己的回答必须慎之又慎。 ------------ 第十八章 奇袭荧惑 丁先生就是宁徊风! 许惊弦蓦然想通了一切关键。 宁徊风本就是性格执拗、心志坚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四年前在困龙山庄受挫,不肯善罢甘休,偏偏要在擒天堡东山再起。但龙判官与擒天堡手下都认得他,自然需要易容,他被林青射瞎一目,索性装扮成一个瞎子,将“宁”字去头,摇身一变成为了丁先生,又故意将面孔化装得狰狩丑陋,让人不敢多看一眼,更无法与原本飘逸清俊的宁师爷联系起来;他对擒天堡上至龙判官、下至每一位堡丁的行事风格都了解极深,自可料事如神,算无遗策,所以只用了几个月时间便重新获得擒天堡上下的信任;对于曾经隶属于擒天堡的涪陵帮会也是十分熟悉,所以才能针对每个人的性格特点逐个击破,涪陵三香阁中威逼兼利诱井雪会主赵凤梧之举便可见其手段。 鲁子洋本就是宁徊风的手下,得到宁徊风的授命反出擒天堡加入媚云教,有宁徊风在擒天堡通风报信,鲁子洋无须费神便可轻易立下功劳,顺利当上了媚云教的青蝎左使。而在他两人的穿针引线之下,擒天堡与媚云教的仇怨渐解,达成联盟。 泰亲王本就与御泠堂有合作关系,当年谋反失败逃离京师极有可能就是得到了青霜令使简歌之助,与宁徊风一拍即合:而乌槎国首座客卿鹤发正是当年御泠堂的碧叶使,如果他也加入到宁徊风的阵营中,那么看似绝无可能的几大势力的联盟就此被“丁先生”轻轻松松地一手促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焰天涯中都是封冰的亲信弟子,御泠堂无法打入其中,所以才借自己替楚天涯传话之机前去说服,奈何封冰与君东临深明大义,洁身自好,宁徊风无法说动焰天涯与他们同流合污。 青霜令使简歌当然也不会袖手旁观,并且极有可能是幕后的真正主谋。但简歌主要的精力放在对青霜令的研究上,分身乏术,不能到滇南一带与宁徊风会合,便收买了非常道道主慕松臣,派出非常道杀手兵分两路,由“活色生香”两大高手分头行事,香公子前往锡金约见南宫静扉,叶莺则负责配合宁徊风,亦可掩饰他的真实身份。另外,容笑风当年就与反出四大家族投入御泠堂的紫陌使白石交好,简歌自然不会放过这枚棋子,于是容笑风亦随军出征,成为了朝廷大军中的卧底…… 宁徊风唯一失策的是,他原本未料到会在涪陵遇见自己,而那时已经伏击凭天行,用灭绝神术击中了他一掌,因为当年宁徊风曾用同样的功法对付过自己,唯恐被识破,所以当龙判官提及那一掌时才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幸好凭天行被景成像所救,不但未死,反而与自己结为莫逆,鬼使神差地识破了这个破绽,才终于识出了宁徊风的真面目! 一确定宁徊风的真正身份,曾经困扰许惊弦的一切疑点皆迎刃而解。想到宁徊风本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自己却不辨真假被他所用,不但助纣为虐,还因此害了挑千仇与容笑风,真是旧恨未消,又添新仇……他越想越是惊怒交加,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刻赶到宁徊风面前揭开他的面具,再用显锋剑在他身上捅几个透明窟窿。 之前他相助明将军反击叛军还只是出于国家利益,现在则是真心实意愿意替明将军效力。相比之下,林青之死固然有明将军的大部分原因,但其中尚有可商榷之处,而宁徊风才是亲手杀害义父许漠洋的真凶。 但是,明将军痛失爱将,并因之咳血而负内伤。大军虽非败退,但军心不稳,短时间内恐怕无法击溃叛军,他还有机会找宁徊风报仇吗? 不过几次呼吸的时间,许惊弦心里已转过无数个念头。就从这一刻起,十六岁的他已翻过了人生中的一道山岭,眼中的世界已焕然一新,对每一样事物都有了崭新的理解。从今以后,或许他单纯依旧、真诚依旧,但再也不会那么轻易地相信别人,被人所欺骗。 凭天行兀自喋喋不休:“小兄弟,千仇其实很看重你,当你如弟弟一般亲近。不瞒你说,我曾对你有过怀疑,但她却坚持说你是一个真诚率性的少年,即使踏错一步,也定是受人蒙蔽,只要给些时间,你一定会明白大义何在,所以我从没有将那些怀疑报告给将军……” 许惊弦心头一紧,没想到挑千仇会如此看待自己,自己却害她送命。他咬牙扶着凭天行站了起来:“凭大哥,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你尽管放心,我是你的兄弟,从今以后,决不会给你丢脸。”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是他给自己立下的誓言,也是在慰藉挑千仇的英灵。 ------------ 第十九章 图穷匕见 送走吊靴鬼后,众将皆是喜出望外,原本自忖只有战死一途,想不到竟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明将军却道:“诸位不可大意,这也许是敌人的缓兵之计,意图趁我军不备而发起进攻。全军将士更要提高警惕,枕戈待战。另外城防还须继续加固,只是要机密行事,不可让敌人的暗哨发现。” 众人齐声应道∶“将军提醒得是,末将遵命。” 明将军转头望向许惊弦,揶揄道:“我早听说过叶莺姑娘之名,不但相貌俊秀,武功亦不俗,是擒天堡的重将,想不到竟还是一名才女,吴言你莫要辜负佳人深恩才是。” 诸将见明将军如此打趣许惊弦,皆知他心情极好,亦纷纷跟着起哄。 “吴兄弟,千万要小心哪,莫被美人计弄昏了头,别忘了她可是敌营中人……” “怕什么?吴兄弟少年才俊,武功又高,叶姑娘弃暗投明才是正途。嘿嘿,将军再得强援,必有重赏……” 许惊弦面红耳赤:“你们不要胡说,我与她只是萍水相逢……” “哈,吴兄弟大可不必害臊,我也是过来人啦,这些事岂能瞒过我?” “嘿嘿,就算吴兄弟对她是流水无情,可人家能当众承认与你的交情,只怕一缕芳心早就系在你身上喽……” 这句玩笑话如一柄重锤击在许惊弦心口,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以叶莺那么好强的性子,就算对自己有情意,也断无可能当众承认。莫非其中另有深意? 许惊弦蓦然抬头:“将军可否将和谈书借我一观?”他记性极好,方才明将军虽只轻声念了一遍,书信的内容也还记得大半,如今只是再次印证。 明将军笑道:“这不是情书,借你看看倒无妨,但是不能私藏不还…”众人一齐放声大笑。 许惊弦接过书信,仔细査看起来。此刻他心中浮现出在清水小镇蔡家庄时的情形,他与叶莺半真半假订下的联络暗语正是七字一断! 除去书信的题头,只看正文前面十余字,许惊弦已确知叶莺的真正用意。第七个字:危!第十四个字:险!和谈书中每隔七个字在许惊弦眼里蓦然放大——危、险、速、离、今、业、于、城、南……按谐音来读:危险速离,今夜于城南。其后的字句变得杂乱无章,叶莺的暗语应该至此而止。 这短短九字却让许惊弦疑窦重生。叛军今夜将从城南攻城?还是让他今夜由城南离开荧惑城?他无从得知。叶莺执笔之际宁徊风等人必在左右,所以她无法在信中透露更多。暗中通敌乃是军中大忌,纵然叶莺是非常道头号杀手,一旦暴露也必受严惩。如果他把信中可疑之处告知明将军,以明将军的明察秋毫,不但自己与宁徊风合作之事必将泄露,恐怕还会连累叶莺;但若是隐瞒下去,摘星营五百将士的性命悬于一线,亦有损国家大义。 许惊弦强按心头震惊,若无其事地把和谈书交还明将军,决意暂且不提叶莺的示警,毕竟她大费周章实是关心自己的安全,自己岂能辜负她的信任?更何况明将军身经百战,早已预防叛军下书诈降,敌军即便趁夜突袭亦难求战功。 一夜血战,众将士皆觉疲累不堪,饱餐一顿后,即在明将军的调度下,分组执勤,且自休整。作为亲信护卫,许惊弦一直紧随明将军左右,直至用过晚饭后,才有闲暇自由行动。他离开内城,径往南门而去。 来到南城,许惊弦停步于城墙上,遥望数十里外敌营的战旗迎风大展,心头掠过暗藏在和谈书中那惊心动魄的九个字。 ——危险速离,今夜于城南。 以地势而言,荧惑城居于两山之间的谷地中,东西两面皆是险峰,大军难以攀越,小股人马亦不足为虑,若要强行攻城,唯有从南北城门突破。北门外挖有长长的壕沟,其中多设铁蒺藜、尖刀;南门则倚护城河为屏障,无论从何处攻城,都难免伤亡惨重。而且城外山谷中方圆数里草木尽毁,全无掩护,山路狭窄又不容攻城车等大型器械通过,更何况明将军早有防备,荧惑城外松内紧,虽是一片庆功的欢声笑语,暗中却也未放松警惕,一面严加看管俘虏,加固城防,又借城墙的掩护把箭矢、滚石、沸油等物源源不断地运至城楼上。如果敌军趁夜来袭,只需在城楼高燃火把,来犯之敌即无所遁形,再以数十神箭手居高临下射击,足可重创来犯之敌。 最紧要关节还是:叛军只图明将军一人。即便不惜血本攻入荧惑城,明将军率残部隐入密林中也是不难。到那时,纵然擒天堡、媚云教、乌槎国高手齐至,也未必有把握留下明将军。 ------------ 第二十章 坐而论道 许惊弦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明将军继续道:“在我的设想中,以剌明计划为幌子,御泠堂作内应,即可一举剿灭泰亲王,扫平滇贵反叛势力……” 许惊弦脱口道:“下一步呢?便是你拥兵自立,反攻京师,最终登上皇位,得偿天后遗愿么?” 明将军淡淡道:“这是获得简歌等人支持的条件,我却未必会做。” 这不是虚言,以他威凌江湖的武功、调动天下兵马的权力,若想造反称帝,也不必等到今天。 “简歌早与非常道道主慕松臣勾结,由红尘使宁徊风化名丁先生,与非常道第一杀手‘活色’叶莺重入擒天堡,宁徊风故意击伤凭天行之事亦只是为了迷惑龙判官,而我早已暗中通知四大家族之首领景成像入京替天行治伤。待大兵压境之时,御泠堂与我里应外合,一举扫平泰亲王、乌槎国以及川滇境内的江湖势力。这就是第一套刺明计划的核心。” “但你却未想到简歌另有图谋,真正的剌明计划已同时启动。” “不!我并没有低估简歌不断膨胀的野心,更不会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御泠堂身上。大军入川后,我便刻意断了与宁徊风的联系,堂堂正正地行军布阵,我明宗越岂会将一干叛党放在眼里?但千仇中毒身死,的确令我神智大乱,匆匆将尚未思考成熟的摘星行动付诸实施,这才真正掉入了简歌的圏套。原来他不但要助我杀了泰亲王,也要除掉我。” 许惊弦吸一口气,缓缓问道:“简歌与宁徊风送我从军的真正意图是什么?是想借你之手杀了我么?”其实萦绕于他胸中的真正疑虑是:当剌明计划大功告成后,自己的生死已完全无关紧要,宁徊风为何还要迫陆文定立下军令状,非要杀自己不可? “以他们对我的了解,当然知道我不会杀你。但却要让我误以为你是来伺机行刺,从而忽略了你真正的作用。” “我的真正作用是什么?” “宜宾城头上,我故意给了你一个行刺的机会,但你却没有出手。从那时起,我在开始怀疑宁徊风目的的同时,也加重了对你的信任。而正是这份信任,造成了第二个错误。” 许惊弦恍然大悟:“焰天涯!” 明将军重重点头:“我相信封冰与君东临并没有参与剌明计划,但是他们保持中立的做法一定早就在简歌与宁徊风的算计之中。你去过焰天涯,而我对本门《天命宝典》之效能。从不怀疑,所以必定会信任你对封冰、君东临性格的判断,从而制定出摘星行动,落入荧惑城那个陷阱之中!” 环环相扣的阴谋,直到此刻方才水落石出。 明将军长叹一声∶“最有可能觉察出阴谋的人,只有出身静尘斋的千仇,所以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要除掉她。而在这件事上,我犯下了第三个、也是最不可原谅的错误!” 想到挑千仇对自己若有若无的惜护之情,许惊弦几乎就要告知明将军自己才是挑千仇之死的罪魁祸首! 明将军却摇摇手,制止了许惊弦将要脱口而出的话语:“确定了你的身份,我当然知道唯有那只鹰儿才有机会从万军之中带走千仇的佛珠。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死者已逝,无须多加自责,好好活下去才是对死者英灵的最好慰藉。我连容笑风都可以原谅,何况是毫不知情的你?” 一股热流悄悄涌上许惊弦的眼眶。无论明将军如何开解,对于挑千仇的死,他永远都无法释怀。但这一刻,他却能真切地感受到明将军对自己的爱护之情。这不仅仅是一位将军对战士的谅解,更像是一个大师兄对犯下过失的小师弟的宽容。 明将军续道:“盗取佛珠并不是关键,关键是我明知千仇对于我、对于全军上下不言而喻的重要性,更何况她身无武技,我根本就不应该允许她走近雷木身边,而我之所以犯下这个错误,那是因为……”他略一停顿,眼望前路,“我知道在这附近,确实有一位静尘斋弟子!” 许惊弦顺着明将军的视线望去,那片瘴雾中若隐若现的丘陵仿佛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他终于明白了明将军这番话的用意,在这恶灵沼泽的深处,他们并非孤立无援。可是就算将军府神通广大,又怎能在这一片穷山恶水中提前布下策应?等待他们的人,到底是谁?这个静尘斋的弟子,是敌是友? 走入丘陵之中,空气开始变得清爽起来,脚下的道路也逐渐坚实,眼前不再是一片蒙蒙的暗灰之色,乍现几分绿意,山泉清澈,空谷回响,隐有鸟鸣之声传入耳际。 ------------ 第二十一章 亲仇俱失 休整两日后,明将与许惊弦准备出发。梁辰夫妇知道多留无益,只备下些清水与干粮,又拿来两套农家衣服换上。明将军在萤惑城被火燎去半边发须,经过修剪后,短发浓髯,再换上旧衣,乍然望去倒似四十出头的农家汉子。梁辰送二人出了恶灵沼泽后,也不打听明将军离开的路线,便欲告别。 明将军忽道∶“此次亏得梁兄相助,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但宁徊风此人诡计多端,务置我于死地而后快,若査知你助我脱困,必不会罢休。梁兄最好带着夫人早日离开此地,以策万全。” 梁辰豪然一笑:“区区一个宁徊风,我还未必放在心上。” 明将军叹道:“此地可谓是穷山恶水中的一处世外桃源,梁兄或是不舍离去吧?不过你夫妇二人既然决意远离江湖是非,又何苦再起无谓争执?何况红袖姑娘不谙武功,为了她的安全,梁兄务必请三思。”梁辰听明将军说得郑重,略一沉吟后爽然答应下来。 昔日因泰亲王之故,许惊弦一直视追捕王梁辰为敌人,但经过四年前一路入京的种种事由,再有此次相助之恩,反倒对他生出许多感情来。想到此次与他一别,恐怕后会无期,许惊弦心头竟略生出些伤感来,欲语无言,只是恭恭敬敬地朝梁辰深施一礼。 梁辰淡然一笑∶“小弦你自个儿多多保重,我虽不再过问江湖恩怨,但一对利眼与一双耳朵还在,总能探到江湖的消息。日后若能听说你有所成就,亦不枉你我相识一场。”当即挥手作别。 明将军与许惊弦离开恶灵沼泽,先向北走出十余里,转而东行。恶灵沼泽东面是连绵不绝的山脉,罕见人烟。直到午后翻越了数座大山后,才遇到一群东行的难民,两人便混迹其中。许惊弦的显锋剑虽藏于身后,但一套农服又怎能遮掩得住?有位二十出头的浓眉汉子颇为细心,留意到许惊弦身携利器,又见到两人气宇不凡,不似寻常农夫,便上前搭话。他自称姓刘名道,并旁敲侧击地打探二人的来历。许惊弦只说父子两人打铁为生,但战乱频生,不得已逃离家乡,欲往他处另谋生路。 父子远避逃荒之事在这战火燎原之际确属寻常,但那刘道听在耳中,面上却是一副似笑而笑的表情。许惊弦只恐言多有失,也不多解释,但注意到那刘道肌肉隆起,筋骨脉络突出,像是修习过武技,心底也暗暗生疑。 明将军窥空把许惊弦拉一边,低声道:“那姓刘的汉子武功不俗,只怕有些来头,可要小心应付” 许惊弦亦想到梁辰所说某些江湖人物藏于难民之中,伺机伏击叛军之事,而在近百难民之中,另还有几个类似刘道的人物。明将军心头牵挂北线战事,正与许惊弦商议是否找机会摆脱,忽听马蹄声隆隆,一小队叛军策马奔来,拦住去路。 叛军领头的一位中年将官提声喝道:“正在通缉要犯若干。其中两位重犯一位年约五十岁,身材高大,方面阔额,浓发长须,另一位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削面尖颔,身材单薄,长者身上有伤,少年身怀长剑。知情不报者,严惩不贷,窝藏者与逃犯同罪。”他的描述,与明将军如令改扮的样貌稍有不符,但与许惊弦却颇为贴切。 许惊弦一惊,这队叛军只有二十余人,与之交手自可不惧,但就怕露了行藏,引来对方高手追击。不过按这将官所说,对方并不确定己方的人数,至少赤虎尚未落入敌人手里,心中稍觉安慰。他忽瞅见刘道满怀疑惑地望了自己一眼,心中又是枰枰乱跳。 刘道却只是微微一笑,随即大声道:“长官,我们这一路只顾逃难,哪有工夫窝藏逃犯?长官若是不信,尽可逐个盘查。” 领头将官显然只是应付差事,冷哼一声:“谅你们也不敢。”正要拨马离开,与他并骑的一位瘦小士兵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那将官面露不耐之色,却还是不情不愿地勒住马缰,转身对属下道:“都下马,细心搜査。” 许惊弦见那小个子脸被头盔遮得产寒,瞧不清面容,虽是士兵装束但这叛军将官却要听从他的建议,而且听他说话口音古怪,不知是来自南疆异族还是乌槎国。正思忖间,那将官的视线定在了他身上,马鞭一指:“我看这个楞小子倒是有些像逃犯……” 刘道哈哈一笑,先对左有暗中使个眼色,随即长身挡在许惊弦之前:“长小心谨慎些无妨,可莫吓了了我的小兄弟、你真要查,不如先从小民査起吧。” ------------ 第二十二章 巅峰之战 明将军不再多言,长长吸了一口气,内息周游全身各处经脉,将流转神功运至极限,但真力循至任脉天突、膻中、中脘三处穴道时即感滞涩,同时胸口隐隐生痛,心知外伤虽已好了大半,但内伤短期内实难复原,仅凭残余的功力,最多只能将流转神功提到六层辟神之境,以此状态迎战强敌,断不胜算。 流转神功乃是昊空门祖师昊空真人集道学武功大成所创,博大精深,公分九重,分别为清思、止念、静照、屏俗、开合、辟神、气灭、凝虚、惊道,一重比一重艰难,昊空真人亦只修至八重凝虚,而难窥九重惊道之奥妙。天后传人明宗越四年前泰山绝顶与暗器王林青一战,虽自承落败,但经强敌激发潜能,终修成八重凝虚之境。 龙判官忽道∶“欲要过江北归中原,此地附近共有三处渡口,但明兄可知老夫为何弃青翼渡与吞江口,偏偏要在此飞泉崖相候?” “不敢妄测龙兄心意。” 龙判官朗声长笑∶“只有在此地,老夫才能给明兄一个公平交手的机会!” 明将军不语。或者是因为在朝中太久,经历了太多的打击政敌。尔虞我诈。成王败寇,所以,他已渐渐失去了江湖人的感觉。庙堂之上,只有枭雄;在那广阔的江湖之中,才能随处可见律其行。诚其诺。守其志的真正英雄。 龙判官缓缓道:“明兄请直言,如今你的功力还有几成。” 明将军沉声道:“龙兄眼力高明,实不相瞒,大概只余四成。” “好,那就请明兄前行七步。” 明将军虽然不明其意,但依言前行七步,踏上索桥至飞瀑之前,轻轻将仍在发怔的许惊弦带至一边,以免拼斗时有所误伤。 隔着那悬流如织的瀑布,隐隐可见龙判官稍退了两步。明将军立知其意。此进彼退之下,他离飞瀑约有四步,而龙判官距离约有十步,若是双方以瀑流为界相较,正好可抵消功力上的差距。 “明兄或是以为老夫已知胜券在握,所以故作姿态,以求心安吧。”龙判官冷笑道,“嘿嘿,再提醒一句,公平的方法并不一定有公平的结果。若是明兄输了,老夫不会让你活着回去。”说话间微一用力,掌中长长钓竿一分为二,中空的竿管里滑出两支判官笔,握于手中。 明将军笃定一笑:“龙兄没有落井下石,已足感恩德。至于输赢胜败,一会儿自见分晓。说实话,自从龙兄四年前受制于宁徊风后,你就已不在明某的对手名单之中了,如今亦不例外。”明将军故意提起龙判官受制于宁徊风的屈辱经历,激怒对方可能令他心理失衡,出手露出破绽。 龙判官的声音中听不出一丝喜怒∶“老夫修成‘还梦’笔法后,欲往京师求战明兄,但途中偶遇北雪雪纷飞,一时技痒相较,谁知激斗千招之后老夫竟无奈落败。自此心灰意冷,对擒天堡诸事亦不闻不问,这才被宁徊风趁虚而入。可若不是他将老夫囚于地藏宫中,迫得我于寂寞无助之际痛定思痛,每日自省,从而再创新招,今日我亦无雄心与明兄一战。如此说来,老夫对宁徊风不但没有丝毫怨言,反倒是多有感谢之意。” 明将军不料龙判官如此轻描淡写地讲述平生大辱,内心大感震荡,只说了一个字:“好!”邪道宗师龙判官遇挫之后浴火重生,何人再敢轻视? 龙判官漠然道:“老夫虽以笔为兵器,却仅是稍通文墨,而在地藏宫那几年,无聊之余翻阅诗文,转而由文入武,另觅得一片天地。你我皆是一派宗主,纵是生死相拼,也不必效普通江湖人士拼刀动剑。所以今日只想请明兄品评一下书法。” 明将军双目开阖不定:“既然如此,龙兄手中已有笔,纸墨何在?” 龙判官吐气开声:“那就以水为墨,以瀑为纸吧!”说完这句话后,蓦然弓背俯身,虽看不见他面容,但那一股腾腾杀气有如实质般传来,手中的判官笔缓缓提至胸前,却是如挽千钧般沉重。山谷中回音不绝入耳,更增其威。 两大绝世高手隔瀑对峙,一时天地俱静,仿佛连湍急的瀑布亦停滞下来,化为晶莹剔透的纸张。 忽听龙判官朗声长吟:“遂古之初,谁传道之?”掌中判官笔凌空虚点,一道劲力冲涌而至,将瀑布划开,一滴水珠脱瀑而出,直袭向明将军的右目,正是“遂”字起笔的第一点。这是龙判官集十成功力的一击,水滴受他劲力催发,快如鬼魅,眨眼即至。 ------------ 第二十三章 荒岛穷途 那黑衣人身材瘦小,相貌英挺,目光如刀剑般锐利,脸色却是蜡黄,隐现一股黑气,倒似是沉疾缠身,全无高手风范。他看上去年纪不过二十三四,额角上却皱纹显现,眼神中隐有一种悲怆厌世之色。 许惊弦记挂着沈千千的安危,转身往船舱奔去,才一提步,但觉眼前一花,那黑衣人已飘然横身拦住去路。他的身法颇为古怪,提步间显得小心谨慎,好似唯恐踩踏了什么东西一般,速度也不快,却是轻如淡烟,行动间不发出丝毫声响。 许惊弦忍不住赞了一声:“好轻功。”或许他的轻功潇洒不及林青的“雁过不留痕”,迅捷不及登萍王顾清风的“幻影迷踪”,飘逸不及追捕王梁辰的“相见不欢”,却如狸猫踽行、猎豹扑食般全无征兆,身姿仿佛被海风吹拂而行。 黑衣人抿嘴一笑:“这是我自己悟出来的轻功,名唤‘随波逐流’,爹爹夸我悟性不凡,你又觉得如何?”江湖上能够自创武功者,大多是开宗立派的人物,也不知他当真是天资过人,还是胡吹大气。对方虽是笑得毫无心机,不似有何敌意,许惊弦却不敢怠慢,挺剑护住胸腹道:“沈姑娘在哪里?” 黑衣人不答反问:“你如此担心,一定是很喜欢她吧?” 许惊弦不理那黑衣人,闪身进入船舱之中,只见舱中横七竖八倒了十几名船工,却无沈千千。黑衣人随之进舱,口中道:“你不必害怕,你既然是千千的意中人,我决不会害你。” 许惊弦暗忖你若真是那个“癞蛤蟆”,她既然喜欢上别人,岂有不加害的道理?他停步一道摆长剑∶“你再跟来,莫怪我不客气。” 黑衣人轻笑一声:“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让千千倾心……”话音未落,蓦然逼前数尺,抬起右掌往许惊弦胸口按来。 黑衣人的出手全无预兆,许惊弦的阴阳推骨术竟未察觉。幸好他一直保持着警觉,以剑作刀,使一招帷幕刀网的“天河倒悬”,长剑由胸前挥扫而下,若是对方不及时收手,便是断腕之祸。 但长剑方起,黑衣人浑若被剑风吹开般退回原处,惊讶道:“看不出你年纪不大,武功却挺厉害,比我家仆人阿苦好多了。” 许惊弦听这黑衣人拿自己与家仆比较,但语气中却无轻视,反倒有几分赞许之意,暗忖要么此人真是心性淳朴,要么就是城府极深。冷然道:“你若是知道厉害,就快放出沈姑娘。” 黑衣人摇头道:“那可不行。我这次出来,爹爹吩咐我一定把千千带回岛上。我守在这里,好不容易才等到她,怎能放走?” 许惊弦喝道:“你到底是谁?掳走沈姑娘有何居心?” 黑衣人正色道:“我叫风越宗,千千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当然要带她回去成亲。”许惊弦立刻想到了明将军的本名“明宗越”,不知这两个名字之间有何关系?当下不动声色道:“想娶沈姑娘,必须先过我这一关。” “现在不能跟你动手,我还没有吃解药,若是运起内力,掌中便全是毒,万一不小心伤了你如何是好?”看着风越宗一本正经的模样,许惊弦哭笑不得,也不知他是真心如此,还是心存戏弄。当即挺剑刺出:“就怕你没有那么大本事。” 风越宗那“随波逐流”的轻功果然名副其实,轻飘飘的身体犹如被剑风吹荡着,左闪右躲,许惊弦连发五六剑,竟是徒劳无功,莫说伤敌,连他衣角亦未沾到。许惊弦顿生好胜之心。风越宗的身法虽轻忽无定,但毕竟还是血肉之躯,移动间骨骼的运动虽不依常法,总还有迹可循。几招过后,许惊已可大致推测出其行动间的规律,向左虚剌几剑迫风越宗往右移开,蓦然一剑直取中宫。这一剑算准了落点,风越宗避无可避,只好右掌拍出,撞在无锋的剑脊上。 一声闷响,许惊弦但觉手中一震,对方这一击虽不强劲,却是如海潮般连绵不绝,更有一丝诡异的热力沿着剑身直传上来。风越宗没有说谎,他掌中之毒附在内力之中,极是难防。 许惊弦大吃一惊,幸好他这一剑只是迫敌自救,尚留有余力抵御。毒力逆脉而行,冲过手指、腕关、肘弯,直到肩膀处方才被他化解,若是抵达心脏,只怕立时就会毙命。 风越宗一击后罢手,脸上显出关切的神情:“你没事吧?” 许惊弦惊疑不定,莫非此人天生身带剧毒?不然何以能将毒劲化于内力之中?难怪他一脸病容,隐露黑气,原来那毒素早已渗入他的肢体血脉之中。但他口中犹不服软:“区区一点小毒,又怎能伤得了我?” ------------ 第二十四章 再见伊人 三月的京师,全无早春的温暖,甚至比往年更寒冷几分。自从明将军率大军开拔南疆征战泰亲王以来,皇帝便颁布了宵禁令,那些夜夜笙歌的高官豪门亦不得不有所收敛。深夜里一记记梆子声在街道回响着,令一向繁华喧嚣的京师显得更加冷清。 已至二更时分,偌大的京师几乎不见行人,但在京城东郊的一间荒宅外,却有一位少女在门口踟蹰。 少女年约十八九岁,面容娇嫩如花,腮旁两个深深的小酒窝,显得悄皮可爱,但她那清亮的眼瞳中却流露出与年龄不相适宜的凄楚愁思,偶尔抬首望向府门,目光里又带着一份浓浓的恨意。 这里是京师四公子之一、号称天下第一美男子简歌的府邸。四年前泰亲王在京师发动政变,简歌虽为太子府中清客,却假意向泰亲王示好,策反泰亲王,又将探知的相关情报告于太子,使搏将军府与太子府联手一举瓦解了泰亲王的阴谋。京师四大公子之中,简歌最是低调,亦无显赫的资历,倍经此一役后声望大增,他却并不居功,反而驱走家仆,对外声称云游天下,从此不知所踪,简府亦因此荒废了。 但不为常人所知的是:简歌另一个身份是御泠堂的青霜令使,掌管着青霜令。他所做的一切并非为了天下苍生,而是另有图谋。云游天下只是一个离开京师的借口,真正的目的是研习青霜令中的秘密。 那位少女正是四大家族中温柔乡弟子水柔清,四大家族中点睛阁主景成像、翩跹楼主花嗅香相继离开京师,她却执意留了下来。她的父亲莫敛锋在五年前的行道大会上被简歌通迫自尽,母亲水秀亦死于简歌之手,二人可谓是仇深似海。虽然暂时找不到简歌的形迹,但她深知此人野心极大,总有一天还会回到京师,所以她这几年苦练武功、而且每日深夜都会在简府之外守候一段时间,等待着仇敌回归,亦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仇恨。 将至三更,夜深露重,水柔清正要离去,忽然听到简府中隐隐传来响动,不由心中一动,暗忖莫不是简歌已回来?当即跃上墙头,进人府中。 “啪啪啪”,又是三声轻响,似是有人投石问路。水柔清辨得声音来自于东厢的书房,更不迟疑,悄然掩去。 轻轻推开书房的门,里面漆黑一片。水柔清早已暗中探查过简府,可谓轻车熟路,摸着黑在书房査看一圈,却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那诡异的声响亦不复闻,凝神细听,亦无呼吸之声,似乎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她不甘错失仇敌的踪迹,当即擦亮火折,于点燃书桌上的烛台。 书房并不大,可以一览无余,摆放着五个大书架,堆满了各类书籍。书房一角有一面屏风,其后放着一张卧床,用于午间小憩。 “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才会好好观察一下简公子的书房……”一个声音蓦然从屏风后响起,声线忽近忽远、忽高忽低,显然已用变声之法隐去原本的口音。 水柔清大吃一惊,此人明明在房内,却全无呼吸之声,自己经过几年苦练,武功已大有进展,竟依然全无察觉,无论其是敌是友,这份隐匿的功力皆不容小视。她暗中一咬牙,握紧手中的缠思索,绕过屏风,抬眼望去,但见卧床上竟盘膝坐着一个黑衣人。 床帐已放下,蒙昽的烛光下、瞧不清对方的面目。水柔清早知那卧床下有一条秘道,出口则设在京师几个隐蔽之处,黑衣人定是由此而来。不过简歌离开时已暗中堵塞秘道,黑衣人既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暗中打通,背后必有极大的势力,或与简歌不无关系。 水柔清心中惊疑不定:“你是谁?”口中喝问着,缠思索已无声无息地发出,意欲挑开床帐,一睹对方真容。 黑衣人轻抬手掌,发出一道掌风,床帐中分,缠思索直袭向他面门,黑衣人一指弹出,正中索头,缠思索如同受惊的小蛇,迅速倒飞而回。床帐随即垂落下来,再度将他遮住。 水柔清心头大露,并不仅仅因为黑衣人稳准而灵动的武功,而是在床帐中分的一霎,她清楚地看见对方脸上挂着一张面具,恍惚间想到了五年前行道大会上简歌的装扮。 黑衣人淡然道:“水姑娘不要误会。若以真容相见,日后或有颐忌,所以用面具遮颜。” 听到黑衣人叫破自己的身份,水柔清已知方才那些声响必是对方有意发出,定下心神沉声发问:“你诱我来此,到底是何用意?”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